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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凌風一覺醒來,已是晌午時分,他一躍下床,走出洞口,只見雲爺爺正坐在大石上仰望天邊的白雲,神態非常悠揚,他不敢驚擾,想道:「我何不到後山去瞧瞧。」

  他又跑進山洞,向前走了一會,漸漸開朗起來,轉一個彎突然光線大明,原來已到盡頭,凌風探頭一看,原來外面是斜坡地勢,青叢叢的長滿了棗子樹,每棵樹上掛滿了紅澄澄的棗兒,有的竟和拳頭差不多大小,凌風大為驚訝,從斜坡走了下去·,只見坡度愈來愈是傾斜,最後走到邊上,竟又是陡直懸崖,他心中想道:「我以為已經到了山腳底,卻不知這個谷底原來還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那年,鳥兒含著的棗子核掉在這坡上,終於棗植成林。」他撿著大的棗子,採了滿滿兩捧,奔回山洞。

  突然一陣婉轉的簫聲飄了起來,凌風凝神聽了一下,但覺簫聲淒涼,似乎天下不如意的事情都一起臨頭,凌風再也忍耐不住,足下用勁,竄上大石,伸手抱雲爺爺說道:「雲爺爺,別吹啦。」他手中原抓滿鮮棗,此時兩手一鬆,全部落在大石上。

  雲爺爺哈哈一聲大笑,移開口邊玉簫,柔聲道:「好好好,爺爺不吹了。」

  凌風道:「爺爺,您吹得好生悽苦,你心中悲哀,說給風兒聽好麼?」

  雲爺爺摸著凌風的頭笑道:「爺爺那有什麼心事,你可別瞎猜,來!咱們一起來練功吧!」

  凌風見他滿臉笑容,可是眼角上卻是潤潮未乾,想到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說道:「爺爺,待風兒辦完事了,便來這兒陪你。」

  雲爺爺打趣道:「那你的小媳婦兒呢?」

  凌風忸怩答道:「她……她也一定來。」

  雲爺爺道:「那這兒可熱鬧啦!哈哈。」

  雲爺爺隨又正色道:「本門武功,最重悟性,你天資聰敏,那是一定能學好的,你又巧食血果,內力大增,練起功來,定可事半功倍。我現在以本門上乘武功傳你,你可要答應我決不用我傳的功夫濫殺一人。」

  凌風肅然道:「弟子決不敢違背爺爺的話。」

  雲爺爺道:「當年你爹爹出道時,我師兄因他功力不足,相約十年之後再傳他太極鎮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玉拳』,不意師兄在你爹離開師門五年後,竟然撒手歸天,後來我也隱居此處,所以你爹爹始終沒有學到,當年你爹爹如果學了這套拳法,雖不見得能穩勝厲鶚那批臭小子,自保卻是有餘,唉!我今日傳給你吧。」

  他接著又道:「江湖上一般人都以為太極門武功是講究『以逸制動』,殊不知本門最厲害的功夫,是一套剛猛絕倫的拳法,風兒,你瞧仔細了。」

  東嶽書生雲冰若當下就在大石上一招一式演了起來,他這套破玉拳原是走剛猛路子。凌風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只見雲爺爺攻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拳風虎虎,凌風雖站在五六尺外,也覺一股很大的壓力,幾乎使他立身不住,東嶽書生施到第八招時喝道:「風兒,你瞧我身法。」

  只見他勢子突然變緩,左手逢招拆招,變為守禦之勢,右手斜劈出去,身子跨前一步,右手倏的收回,平胸推出,推了一半,忽然向右畫了半個圈子,大喝一聲,雙掌合璧猛然向前推去,只聽見砰的一聲,一丈方外,一棵碗口竹子,連根拔起。

  凌風見雲爺爺施展「開山三式破玉拳」,神威凜凜,不覺心神俱醉,心想:「即使遇到三四高手圍攻,我只要施展那最後三式,必然無堅不摧,衝出一條血路,那是不成問題了。」

  雲爺爺收招道:「這拳法最是簡單,那最後開山三式,「導流平山」、「愚公移山」、「六丁開山」,是連環勢子,力道越來越是威猛,待到左右雙掌合力平推,當今天下能硬接這招的只怕沒有幾人了,哈哈。」

  凌風見他滿臉自負之色,剛才立足之處,現出兩個淡淡的腳印,不覺駭然,心中對雲爺爺的成就,也欣喜得很。

  凌風道:「雲爺爺,風兒練一遍給你看。」

  凌風悟性原高,而這套拳法招式又是簡單得緊,雖是只看了一遍,一招一式卻能絲毫不差的施出來。

  雲爺爺樂得呵呵笑道:「好孩子,真難為你了。我去準備一些吃的。」

  凌風忙道:「讓風兒去。」

  雲爺爺道:「你好好練習吧,那開山三式力道運用最是巧妙,你多練幾遍,自己體會體會吧!」

  凌風心內感激,專心一致地又從頭練起,這種硬拼硬的拳法,原是極耗真力,凌風練了十餘遍,精神卻愈來愈是旺盛,心想:「這血果確是天下至寶,我在一日一夜間功力竟精進如此。」

  雲爺爺左手中拿著一支臘鹿腿,右手提著一瓶棗子酒,輕步走出山洞,只見凌風身形穩若泰山,出拳如風,姿態極是美妙,分明是一個內家高手模樣,可是抬頭一看,那張俊臉卻又透出稚氣的神色,心內暗暗想道:「這真是一支武林奇葩,那阿蘭只怕也是萬分惹人憐愛哩!」他愛屋及烏,心下對阿蘭竟也十分關心愛護。

  雲爺爺一躍上了大石,凌風轉身相迎,二人坐在石上,邊吃邊談,極為融洽。

  雲爺爺忽道:「我瞧你體態輕盈,極是適合練輕功。從前我在江湖上走動時,有一次偶爾救了一個西藏僧人,當我擊退三個圍攻他的高手,回首來看時,那密宗僧人卻已因傷勢沉重奄奄一息,他很感激我,瞧我不像壞人,便從懷中取出一本梵文秘笈送我,當他苦撐著告訴我,這本秘笈載著修練一種不可思議的輕功的方法,原是他師門至寶時,再也支援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忖天下各派輕身功夫都是大同小異,後來隱居此地,發現落腳借力的小石,每一個隔了十幾丈左右,心想,任是蓋世輕功,一縱向上之勢,至少不過七八丈,可是這些小石,明明是前輩練輕功所置,這種一躍十幾丈的輕功,只怕是另外一種功夫哩!我又轉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秘笈,當下苦心精研,苦於不識梵文,瞧來瞧去也看不出什麼道理。你天資聰明,又巧食血果,待會我把秘笈贈你,說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練成這超世絕俗的功夫哩!」

  凌風道:「爺爺待我真好,我也不知要怎樣報答。」

  雲爺爺笑道:「報答嗎?那也不必,只要你小媳婦兒燒兩樣菜給我嚐嚐。」敢情凌風在雲爺爺面前誇過阿蘭母女烹調手藝天下無雙哩!

  兩人就這樣在谷底一教一學精研武功,高明師父碰上乖徒弟,越教興趣越是濃厚,雲爺爺把自己幾種上乘功夫都傾囊傳授,凌風卻也能全部接受。

  一天晚飯過後,凌風坐在石上調息已畢,心內一塵不染,靈台之間極是清明,他抬頭一看,天邊一輪滿月,想道:「泰山大會到今天,只怕快一個月了,日子過得好快呀!」

  涼風輕拂過他的俊臉,他站起來一振衣襟,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方巾儒服,不由暗暗好笑,心道:「雲爺爺這套衣襟穿起來甚是得體舒適,看來他老人家年輕時,很講究穿著哩!」他輕躍而去,衣帶迎風飄曳,自覺甚是灑脫。

  突然,一陣低沉沉的泣聲,從竹林中傳出,凌風此時內功精湛,耳目極是靈敏,仔細聽了一下,立刻發現那是雲爺爺屏氣暗泣,他心中想道:「事情終於爆發了,我瞧爺爺這幾天愈來愈是不樂,唉,不知是什麼事,爺爺不知為了什麼,把自己寶貴的青春,埋葬在這孤苦的谷裏。」轉念又想道:「卅多年了,什麼痛苦也應該漸漸淡忘了。」

  他越聽泣聲越是悲涼,想到雲爺爺的慈祥,竟然受到這般折磨,鼻頭一酸,也不禁流下淚來。他飛奔入林,順著泣聲,輕步跑到雲爺爺背後。只見雲爺爺埋頭胸前,後背一起一伏,正在傷心抽泣,全沒注意他走到身後。

  凌風忍耐不住,哽咽道:「雲爺爺,你別傷心啦,你心中有事,說給風兒聽,風兒替你解憂。」

  雲爺爺悚然一驚,飲泣立止,雙袖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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