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毒梅香 | 上頁 下頁
二四


  辛捷望著他面上深遽的皺紋,一種憐憫的同情,使得這兩個身懷絕技的俠士,停留在沉默裏。

  夜幕既垂,漢口市街仍像往常一樣地繁華而熱鬧,山梅珠寶號裏,正有幾個衣著華麗的公子貴婦,在選購著珠寶。

  從裏面匆匆走出的辛捷,雙眉緊皺,面色凝重,望都沒有朝這些人望一眼。

  馬鞭揚起,刷地落下,馬車飛快地奔向江邊,趕車的覺得今日主人有些奇怪,顯得那麼心神不定的樣子,不似往常的安詳。

  坐在車裏的辛捷,此刻正以自己的智慧,考慮著一切。

  使得他迷惘的事很多,尤其是在金弓神彈和侯二叔嘴裏,那毒君金一鵬本該是個陰險的人物,但又何以會趺足狂歌於深夜的黃鶴樓下,看起來卻像是個遊戲風塵的狂士呢?

  「也許那人不是金一鵬吧?」他暗暗忖道:「他看起來並不像那麼毒辣而無人性的人物呀!」

  車子到江邊,他吩咐趕車的沿著江邊溜著,從車窗裏望出去,江邊停泊著的船隻那麼多,他又怎能分辨呢?縱然他知道那金一鵬的船必定是綠色的!

  「綠色……」他喃喃低語著,突然想起那少女翠綠色的衫裙,遂即證實了自己的疑問,苦笑忖道:「現在她衣服上還有沒有附著毒呢?」

  車子沿著江邊來回走了兩次,辛捷突然看到江心緩緩駛來一艘大船,泊在岸邊,船上搭起跳板,不一會,出來四個挑著綠紗燈籠的少女。

  辛捷目力本異於常人,此刻借著些許微光,更是將那四個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他見那四個少女俱是一身綠衣,婀婀娜娜自跳板上走下來,不是黃鶴樓下抬走金一鵬的那四個丫環是誰?

  於是他趕緊喝住了車子,緩步走了上去。

  那四個少女一看,想也是認得他,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說道:「我家的老爺和小姐,此刻正在船裏恭候公子的大駕,請公子快些上船吧!」

  辛捷此來,本就是抱著決心一探究竟,聞言便道:「那麼就請姑娘們帶路吧!」那些少女掩口巧笑著,打著燈籠,引著辛捷走到船前。

  辛捷抬頭一看,那船果然是漆成翠綠色,裏面的燈光也都是綠色的,在這深夜的江邊,看上去是那麼別致而俏麗。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這別致而俏麗的船上,竟住著個震驚江湖的魔頭呢?

  辛捷剛走上船,那雲鬢翠服的少女已迎了出來,在這翠綠色如煙如霧的燈光裏,更顯得美秀絕倫,直如廣寒仙子。

  那少女迎著辛捷嫣然一笑,說道:「辛相公真是信人,我還以為相公不來了呢!」

  辛捷一驚,暗忖道:「呀,她居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姓名,難道她也知道了我的底細,才邀我來此嗎?若是如此,那我倒要真個小心些了。」

  他心中雖是如此嘀咕著,但神色上卻仍極為瀟灑而從容,這就是他異於常人的地方。

  他朗聲笑道:「既蒙寵召,焉有不來之理,只是卻叨擾了。」

  那少女抿嘴一笑,辛捷只覺得她笑得含意甚深,卻又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更是砰砰打鼓。

  須知金弓神彈范治成及「侯二」的一番話,已在辛捷心中留下了先入之見,使得他對這「毒君」的「毒」,有了些許恐懼,是以他凡事都向最壞之處去想,恐怕「毒君」已知他的底細。

  故此他心中不寧,當然,他這心中的不寧,亦非懼怕,而是略為有些緊張罷了,這是人們在面對著「未知」時,所必有的現象。

  忽地船身後舷,嗖地飄起一條人影,身法矯若游龍,迅捷已極,晃眼便隱入黑暗中。

  辛捷眼角微飄,這人影像電光石火般在他眼底一掠而過。

  他不禁又是一驚,暗忖:「這人好快的身法,此刻離船而去,又是誰呢?」

  那少女見辛捷久未說話,又是微微一笑,說道:「相公請到艙裏去坐,家父還在恭候大駕呢!」

  辛捷只覺這少女未語先笑,笑得如百合初放,在她臉上綻開一朵清麗的鮮花,令人見了如沐春風之中,說不出的一種滋味。

  那少女見辛捷癡癡地望著自己,梨窩又現,轉身走了進去。

  辛捷臉一熱,忙也跟了進去,這時縱然前面是劍林刀山,他也全不顧忌了。

  裏面是一層翠綠色的厚絨門簾,辛捷一掀簾子,但覺眼前一涼,宛如進了桂殿的翡翠宮裏。

  艙內雖不甚大,但四面嵌著無數翠玉石板,浮光掠目,將這小小一間船艙,映影得宛如十百間。

  艙內無人,那少女想是又轉入裏面去了,辛捷見艙內器皿,都是翠玉所製,一杯一瓶,少說都是價值巨萬的珍物,最怪的是就連桌、几、椅、凳,也全是翠玉所製,辛捷覺得彷彿自己也全變成綠色的了。

  他隨意在一張椅上坐下,只覺觸股之處,寒氣入骨,竟似自己十年來所居的地底石室,暗暗忖道:「看來這金一鵬的確迥異常人,就拿這間船艙來說,就不知他怎麼建造的。」

  忽地裏面傳來笑聲,似乎聽得那少女嬌嗔道:「嗯,我不來了。」接著一陣大笑之聲,一個全身火紅的老者走了出來。

  這就像在青蔥林木之中,捲來一團烈焰,那艙裏嵌著的翠玉石板上,也陡然出現了十數個火紅的影子,這景象是那麼詭異,此中的人物,又是那麼的懾人耳目,辛捷不覺更提高了警惕。

  他一眼朝那老者望去,只見他膚如青玉,眼角上帶著一絲寒意,嘴角上卻又掛著一絲笑意,雖然裝束與氣度不同了,但不是黃鶴樓下,踏雨高歌的狂丐是誰?此情此景,這狂丐不是「毒君」是誰?

  「但是這金一鵬的氣度和形態,怎地在這一日之間,會變得迥然而異呢?」這問題在辛捷的腦海中,久久盤踞著。

  他站了起來,朝金一鵬深深一揖,說道:「承蒙老丈寵召,小子如何之幸。」

  金一鵬目光如鷹,上上下下將辛捷打量了一遍,回頭向俏立在門口的翠衫少女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光倒真厲害,這位辛公子不但滿腹珠璣,才高八斗,而且還是個內家的絕頂高手呢!」

  辛捷聽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極力裝作,但卻想不到這「毒君」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行藏,但奇怪的是又似絕無惡意。

  他揣測不透這位以「毒」震驚天下的金一鵬,對自己究竟是何心意,更揣測不透這位毒君一日來身份和氣度的變化,究竟是何原因,但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超於常人的鎮靜性格,使得他面上絲毫沒有露出疑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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