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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辛捷大奇,怎地這「侯二叔」足未出戶,卻對此事洞若觀火,連終日在江湖中打滾的金弓神彈都不知道這金一鵬有個女兒,他卻知道了。

  辛捷目光一抬,望見侯二那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卻像因心中情感的激動,而顯得那麼熱烈而奇怪,心中不禁更是詫異,他自與候二相處以來,從未見他有過這樣的神色。

  他開始覺得這侯二的一切,都成了個極大的謎,他本就知道侯二必定大有來歷,此刻深深一推究,更確定他必有極大的隱情,受過絕深的刺激,以至如今變得這樣子,連姓名也不願示人,這「侯二」兩字,只不過是個假名罷了,但是他究竟是誰呢?而且從他此刻的表情看來,莫非他與毒君金一鵬之間,又有什麼關連嗎?

  這一切,使得辛捷迷惑了,他竟沒有回答侯二的問話。

  侯二目光一變,又問了一句:「你可曾見到他的女兒?」

  辛捷一驚,忙答道:「小侄見過了,那少女還邀小侄今晚去她舟上一晤,小侄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是何理。」

  侯二臉上的肌肉,頓時起了一陣奇怪的痙攣,不知是高興還是憤恨。

  他雙拳緊握,似笑非笑地說道:「天可憐我,終於讓我在此處得到了他們的下落。」

  辛捷看到他的表情,聽到他的話,心中更是不解,忍不住想問:「侯二叔……」

  那知侯二叔長長嘆了口氣,手一擺,說道:「你別說,先坐下來,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辛捷知道這故事必定大有文章,遂不再多說,坐在靠窗的椅上。

  侯二目光遠遠投向窗外的白雲蒼穹,悠然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個非常快樂的人,他出生世家,家財巨萬,交遊遍天下,自幼練得一身絕佳武功,江湖上無論黑白兩道,聽得他的名頭,都會伸起大姆指說一聲『好』,而且他家有嬌妻,嬌美如花,自己人又年輕。」

  他收回目光,望著辛捷說道:「這樣的人,豈非是最快樂的人嗎?」

  「後來,他有了一個小女兒,他便覺得萬事俱足,只是他久居河北,從未出去過,想起古人『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話,聽到別人說起海內的名山大川,總是悠然神往。」

  他緩慢而清晰地敘說著,像是這些事,在他心頭已不知翻轉過千百遍。

  「終於,他摒棄一切,出來遊歷,一年多以來,他的確增廣了不少見識,開了不少眼界,他正覺此生已不復有憾,那知道,他回到家中時,家中卻完全改變了呢。」說到這裏,他目光又是一凜,那目中蘊育著的怨毒,使得辛捷不禁打了個冷戰。

  他接著道:「看到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換上了綠色,就連他的妻子和他的才一歲多的女兒,都穿的是綠色的衣服,下人們也都是生面孔,都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望著他,他奇怪,就去問他的妻子,那知道他的妻子也對他冷淡淡的,像是很生疏。他又驚、又奇、又怒,可是卻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什麼緣故。」他略一停頓,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

  「等他看到一個全身穿著火一樣紅的衣服的人從後面出來時,他才知道他離家一年,他的家和他的妻子已經被別人霸佔了,而且霸佔的人,竟是那時江湖上最厲害的人物之一,毒君金一鵬。」

  辛捷開始感覺到,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侯二」,也開始瞭解,當他提到「毒君金一鵬」時,他眼中的怨毒之色的由來。

  辛捷覺得這一切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歹毒,不禁同情而瞭解地望了「侯二」一眼,試想一個離家遊歷的人,回家時發現本屬於他的一切,突然都不再屬於他,他該有什麼感覺呢?

  侯二苦笑了笑,說道:「他雖然知道那毒君的名頭,可是他自己也是身懷絕技,氣憤之下,就要去和金一鵬拼命,那知金一鵬卻笑嘻嘻地衝他說:『你不要和我拼命,是你的老婆自己喜歡我,要我住在這裏,你自己管不了你的老婆,來找我拼命幹什麼?』他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好像在萬丈江心中失足,心中茫然一片,渾身的力量卻失去了,他再也想不到他所愛的妻子,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去看他的妻子,只見他的妻子正衝著他冷笑,他本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突然遭到這種事,只覺往昔的英雄壯志,都化做飛灰,那裏還再有找別人拼命的勇氣?」

  侯二說到這裏也頹然倒在椅上,辛捷一拍桌子,心中也在暗罵他的妻子的無恥,已經到了毫無人性的地步了。

  侯二又道:「這時他突然看到,他的小女兒正衝著他笑,他心中一酸,忍住淚,伸手抱他的小女兒,那知他的手一觸著他女兒的衣服,全身好像被電擊一樣,變得虛脫脫的,兩條手臂更好像在被千萬個蟲蟻所咬著,痛極、癢極,原來那『毒君』之毒,的確是匪夷所思,竟在他女兒的衣服上,施上了絕毒之物,只要他手一觸著,便是無藥可救了。」

  辛捷只覺一股冷氣,自背脊透起,這種毒物,的確是令人覺得太恐怖了。

  「他當時癱軟在椅上,那毒君卻笑嘻嘻地在他面前摟著他的妻子親嘴,只把他看得眼裏冒出火來,但四肢無力,一點辦法也沒有。」侯二將嘴裏的牙咬得吱吱作響,像是那時的情形,此刻仍使他無比的憤怒。

  辛捷想到他自己的遭遇,當他的母親被「天殘」、「天廢」兩個怪物辱弄時,他的父親不是也在旁看著嗎?但那時他父親並非四肢無力,而是為了他才忍著這侮辱,辛捷的眼睛,不覺也濕了。

  侯二咬牙又說道:「他正在恨不得立時死去的時候,屋中不知為何的,突然多了一人,穿著文士的衣衫,指著金一鵬笑罵著:「你這個毒物,真是毒得可以,佔了別人的老婆,還要弄死別人,我梅山民可有點看不過去了。」他一聽這文士竟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不覺睜大了眼睛去看這事的發展。」

  辛捷恍然知道了七妙神君除去毒君的原因,不禁對「梅叔叔」更是欽佩起來,對「梅叔叔」要他去做的事,也更有了信心。

  侯二又道:「果然,七妙神君和那金一鵬動起手來,他一看這兩人動手,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差得太遠,那毒君的功夫已是不可思議,但七妙神君卻更厲害,他只覺滿屋都是他兩人的掌影,風聲呼呼,將屋裏的桌椅、擺設,全擊得片片飛舞,他那個小女兒,更嚇得放聲大哭起來,連他自己,都被掌風擊得倒在地上,但他卻睜眼看他們兩人比鬥。」

  「打了一會,他看到金一鵬掌式一緩,右肩露出一塊空門,梅山民斜斜一掌,拍了上去,他突然想起他中的毒,那毒君能將毒附在他女兒身上,自是也能附在自己身上,梅山民掌出如風,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間,他盡力大吼道:「有毒。」梅山民掌一緩,突地化掌為指,凌空一點,點在金一鵬的「肩井」穴上,原來梅山民的內功,已到了隔空打穴的地步。」

  「他見金一鵬被點中穴道也倒在地上,梅山民回頭向他一笑,感激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不要動,我去替你找解藥。」說著,梅山民就跑到後面去了,他心中一寬,望著金一鵬,忖道:『只要我解了毒,一定要親手殺死你。』

  「那知道毒君的內功絕佳,雖然被點中穴道,但卻能自解,看見梅山民一跑到後面去,飛快地跳了起來,一手抱著他的妻子,一手抱著他的女兒,從窗戶飛身而出,他眼睜睜地看著,也無辦法。」

  「等到梅山民找著解藥回來,金一鵬已經走了,梅山民替他解了毒,但是他兩臂中毒過久,梅山民又不知道毒性,雖然他生命已是無礙,但是兩條手臂卻從此不能用力了。」

  侯二茫然望著自己的手臂,辛捷此時已經完全瞭解了一切,對金一鵬的毒,和那婦人的無恥,自也是憤恨不已,同時,他也瞭解了所謂金一鵬的女兒,其實卻是侯二生的,難怪方才侯二提到她時,有那麼奇怪的表情了。

  侯二喟然道:「從此,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姓名,那毒君金一鵬,也如石沉大海,全然沒有一些消息,一晃十餘年快二十年了,他卻永遠無法忘記這仇恨,也無法忘記他的女兒。」

  他語氣中的悲傷和哀恨,使得辛捷深深地感動了,一時他不知該說什麼。

  侯二伸手拭去眼簾上的淚珠,強笑道:「故事講完了。」

  暮色已降,窗外的光線也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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