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六十六


  「嗐!」簡懷魯擺了擺手,「這些都是迷信,大可不必當真。」

  方非纏著要聽,簡懷魯猶豫一下,才說:「相傳這條潛江裡面,茂著遠古的水巨靈。它偶爾會向過路的道者顯靈,借河裡的靈魚,幻化成一張人臉。要是笑臉,這個人就有福了,若是哭臉,這個人就要倒楣。可是除了你,我們誰也沒有見過這張臉。以前經過的時候,小真和小容老是看個沒完,可連鬍子也沒見過一根,次數一多,他們的心也就淡了……嗐,扯遠了,這些都是迷信,你大可不必當真。水巨靈消失了十多萬年,只怕早與江河同化,哪兒還有什麼笑臉哭臉呢?」

  簡懷魯極力安慰方非,可他越安慰,少年越心慌,那張臉栩栩如生,哭泣的神情,就跟平常的老人沒有什麼兩樣。難道說,海星怪的話都是真的嗎?

  方非心煩意亂,低頭不語。申田田看著丈夫,遲疑說:「死酒鬼,要麼,我們不去玉京了?」

  簡真一聽,忙說:「好哇,好哇!」只要不考試,他什麼也肯做。吹花郎還有猶豫,方非卻說:「不用了,去玉京就好了,簡伯伯說得對,這些迷信我才不信!」

  申田田暗暗松了一口氣。簡真卻氣得要死,心裡痛駡:「這個死方非,真是不講義氣!」

  這時水聲雷動,前方越來越亮,華獸車刷地一下,忽從一個洞口躥了出去。

  上下左右,又是一陣顛倒,河水爬過了任意顛倒牆,進入了一片遼闊的水域。河水虛無、千丈空明,由於某種神力,靈河的水族止於瀑布,來到這兒的,只有遊魚細鱗,不見江湖水怪。

  華獸車拐了一個彎兒,忽然向左駛去,前言雲開霧散,聳出一尊巨大的石像。巨像黑白間雜,挺立在靈河岸邊,結雲攪霧,少說也有百米高矮。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披鎧甲,容貌陰沉,濃密的鬍鬚一直垂到胸前。

  他坐在一個烏龜殼上,龜殼裡伸出四條利瓜,龜首出沒的地方,悍然沖出一條兇狠的飛蛇。飛蛇一半藏在殼裡,一半蟠著男子,兩片翅膀盡情展開,晃眼一看,就像是長在男子的背上。

  「這是誰?」方非忍不住問簡真,大個兒怒氣未消,也不理他。簡懷魯接口說:「這是水神玄冥。這個半龜半蛇,就是四靈中的玄武。玄冥乘坐玄武,鎮守玉京的北方。」

  「玉京快到了嗎?」方非欣喜若狂。

  華蓋車爬上了岸,到了玄冥像前。申田田停車說:「小真,你去拜拜玄冥,讓他給你一點兒好運氣。」

  簡直嘀嘀咕咕,自去參拜玄冥遺像,方非無所事事,繞過龜殼,走到巨像的後方。

  刹那間,似為閃電擊中,方非身子一震,撲通一下,跌倒在高高的山頂上。

  沒錯!眼前這條靈河,正從高山的頂上流過。河水奔騰直下,蜿蜒繞過山腳,利利落落,將一座大城剖成了兩半!

  一座壯麗的大城,正在方非的眼前展開——它是傳說之城,也是夢想之都,它是道者的王城,也是震旦的中樞。無數的道者在這兒生,在這兒長,在這兒魂歸幽冥。每天的朝聖者成千上萬,他們途徑千里萬里,劃過耿耿長空,他們滿懷希望而來,又帶著傷心和失落離開。

  飛行器的流光匯成了一條大河,光河浮空而過,在城裡流進流出,就像是無心的光陰,從天地的源頭而來,又向天地的盡頭流去,不舍晝夜,永無休歇。

  站在玄冥山頂,渾天城撲面壓來,那樣子像是宇宙未開。它是中央的帝王,也是四靈的主宰。

  這一座城不在地上,而是懸在空中,乍一瞧,就像是一個光亮亮的熱氣球,飽滿鼓脹,蓄勢待發。可是仔細再看,它又變成了一個蒼蒼黃黃的蜂巢,渾身佈滿了細小的孔竅。倘若湊近一些,這些小孔比城門還大,它們是渾天城的門和窗,這一座空中之城,沒有樓梯,也沒有橋樑,只有乘風駕霧,才可穿門入戶。

  渾天城下,積明湖一平如鏡,天上的巨城年復一年,對著湖水顧影自憐。靈河水從湖口流入,又向南流出,匯合神源、心照兩條溝渠,將地上的玉京分成了四塊,這四座內城也以四神命名——東方勾芒、南方朱明、西方蓐收、北方玄冥。

  遠遠望去,城裡的道路細微如鏤,好似數不清的皺紋,刻畫出了古老都城的歷史。城內的建築千奇百怪,有一座高樓,恰似巨大的沙漏,兩座金字塔針鋒相對,一座四平八穩的坐落在地,另一座使巧弄險地倒懸空中。

  還有一棟房屋,流水包裹四周,好似一顆亮晶晶的水球,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方非猜測得到,這座房子十九出自任意顛倒牆。可他又想像不出,這樣的無門無窗,又怎麼進進出出?

  正瞧著,簡真走了過來,咋咋呼呼,開口就說:「我參拜玄冥的時候,石像的左眼轉了。左眼轉運,右眼轉劫,我就要時來運轉了!哼,不像某些人,見了水巨靈的哭臉,一定要倒大黴!」

  方非攪了他「不必考試」的美事,大個兒逮著機會,就想狠狠奚落他一頓。不料方非望著山下,心神恍惚,大個兒的宏論,他只聽見了最後三個字,隨口問:「誰倒楣呀?」

  挖苦不見效,簡真有點兒心急,正想說得更加露骨,急聽得得連聲,華獸車開了過來。大個兒把嘴一扁,變成了一隻悶嘴葫蘆。

  上了車,申田田眉開眼笑,見了方非就說:「艾呀,我們家的小真參拜玄冥,石像的左眼珠轉了,這可是個大大的吉兆哇。我們家小真,呵,就要時來運轉啦。」

  方非還沒接嘴,簡懷魯冷笑一聲:「石像轉眼珠,有什麼了不起?當年韓昭拜玄冥,左眼珠不也轉了嗎,可他就是沒考過。李狂呢,玄冥轉了右眼,後來不也考過了嗎?」

  「死酒鬼,不能揀好的說嗎?你怎麼不說衛仙芝拜玄冥,左眼轉了,她也考中了。你說的李狂,哼,他入宮的第一年就橫死,玄冥的右眼可不是隨便轉的。」

  申田田的唾沫星子飛到了吹花郎臉上。簡真站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眼裡那股得意勁兒,好似已經做了八非學宮的學生。

  華蓋轉順水下山,向著玉京駛去。道者大多高來高去,偌大一條河流,顯得冷冷清清。

  眼看玉京在望,「嗡」的一聲,一個道者駕馭飛輪,閃電般攔在車前。

  這人一身白衣,戴一道頭箍,箍上紅光綠焰,百裡外也能看見。飛輪忽左忽右,道者伸出食指,指了指華蓋車,又點了點胸前的紋章。紋章上金光閃現,寫了兩行小字——

  震旦交通司玉京副司

  巡天士某某某

  「喂!」申田田緊張起來,「他要幹嗎?我們什麼都沒做呀!」

  巡天士很不耐煩,示意眾人下車。夫婦二人只好下去,簡懷魯賠笑說:「長官……」話沒說完,那人白眼珠一翻,叫聲「馭車牌」。

  簡懷魯悻悻拿出牌子,巡天士瞅了一眼,冷冷又問:「職業?」

  「吹花郎!」

  「車載人數?」

  「六人!」

  「最近修車時間?」

  「九個月前!」

  「進京理由?」

  「送兒子考試!」

  巡天士的嘴裡連珠發炮,兩眼盯著一面通靈鏡,右手拈著符筆,刷刷刷寫了一通,抬起頭來,眸子冰冷:「牌上說你是玄武羽士,為什麼不馭劍?」

  「禿子頂上的蝨子,明擺著呢!」

  「禁飛令?」巡天士一抬眉毛,「舉起手來,我要查你們的飛行記錄。」

  「喂!」申田田跳了起來,「小夥子,你可別太過分!」簡懷魯一皺眉,按住妻子,搖了搖頭。申田田狠狠咬著嘴唇,胸口不住起伏。

  「對巡天士無禮……」巡天士一揮筆,「扣三分,罰十粒金,自行到貓鬼錢莊繳納。」

  申田田臉漲通紅,拳頭捏得咯崩作響。巡天士抬起頭來:「怎麼?還不舉手?哼!再扣三分,你們明年都別想用車了。」

  「沒這回事!」簡懷魯高舉雙手,「我們都是鬥廷的好公民!」申田田遲疑一下,咬了咬牙,也舉起手來。方非呆在一邊,瞧得無比氣悶。

  巡天士掏出一顆粒白珠子,繞著二人飛了一圈,看了看珠子,冷笑說:「算你們識相,遁光珠沒亮!」

  「早說了,我們都是鬥廷的好公民!」

  「少廢話!」巡天士沖華蓋車一指,「這輛車,不許進京!」

  「為什麼?」

  「影響市容!」

  「你……」申田田還沒說話,又被丈夫扯住,吹花郎笑說:「長官,我們的車停哪兒好呢?」

  巡天士一指西邊:「那邊有個駐車場,專收這些破爛貨!」

  「誰是破爛貨……」申田田失聲怒叫。巡天士冷冷瞥她一眼,舉手掃過兩人,「你們兩個少給我添亂,哼,天獄的垃圾場,如今空得很呢!」說完呼地飛走。

  「喂!」申田田掙脫丈夫,嘶聲尖叫,「你沒聽見嗎?他拐著彎兒罵我們是垃圾!」

  簡懷魯搖頭苦笑。申田田憤憤不平,跺腳大罵:「這個狗奴才,他看我們的眼神,就像在看兩隻牲口。混帳東西,他根本是來找茬,死酒鬼,你拉著我幹嗎?哼,依了我,一巴掌把他的眼珠子扇出來。」

  「好了好了。」簡懷魯連連歎氣,「看在玄武神的份上,你就消消氣吧!」

  申田田氣得大聲哼哼,可也別無他法,一面罵罵咧咧,一面向駐車場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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