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六十五


  簡懷魯埋頭抽煙,吐出的煙氣換成了魚蝦水族,靜蕩蕩地飄在空中,魚兒不時尾鰭一擺,悄然化為一團煙氣。

  「我覺得……」吹花郎沉吟說,「老海星不像在說瞎話,可他老奸巨猾,一點兒麻煩也不肯惹。這麼一來,我卻想不通了。一個小小的度者,又礙著魔徒什麼事?」

  「也許他的點化人得罪了那幫混蛋!」申田田看了方非一眼。

  小度者坐在旁邊,悶聲不吭。他心知肚明,魔徒為什麼要找自己,可他答應過燕眉,決不說出隱書的事。方非不勝苦惱,剛才的豪言壯語,根本不像是他說的,這時冷靜下來,真是大大後悔——他的身子裡究竟藏了什麼?自從來到震旦,怎麼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點化人也許去了玉京!」簡懷魯還在苦苦猜測,「老海星的意思是不是說,點化人跟魔徒結了仇,點化人去了玉京,魔徒也跟著去了。如果這時度者跑過去,魔徒對付不了點化人,就要對度者下毒手。度者一死,點化人也就完了。這麼一來,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方非的心咚咚亂跳,腦子一團炎熱,突然間,所有的膽怯、恐懼,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燕眉也在玉京,那麼一切都沒有問題!她的點子多,本領大,什麼也難不倒她。那個鬼八方,不也被她耍得團團轉嗎?燕眉為了他才和魔徒結仇,如今點化人有難,度者就該袖手旁觀嗎?

  塵世間,少年的感情最為不可思議,有時純淨得像一塊冰,在他們眼裡,只有神聖美好,一切不美不聖的東西,都會丟在一邊;有時又衝動得像一團火,熱烈、盲目,什麼也顧不了,什麼也擋不住,沒有算計,沒有猶豫,天上地下,唯死靡他,就是死了,不也有人變成蝴蝶、翩翩對舞嗎?

  方非禁不住自我感動。那個卑劣膽怯的小人兒躲得不見蹤影,胸中燃起的熱情,把他變成了一條好漢。

  他一時激動,一時決絕,最後化為一張燦爛的笑臉。眾人看得驚訝,簡真粗聲粗氣地問:「方非,你傻笑什麼?」

  「我想……」方非假裝歎了口氣,「申伯母說得對,老海星是個大騙子。」

  「沒錯!」申田田瞅了簡懷魯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怎麼樣?聽到了吧!」

  線索太少,簡懷魯也無從推斷,只好說:「妖怪一向心思莫測,老海星有五隻眼睛,就有五個腦子,一個腦子想做好事,一個腦子就想做壞事,五個腦子天天打架,打到後來,連它自己也鬧不清了!」

  眾人放聲大笑,只有方非心懷鬼胎,笑得無聲無息,他的心裡又激動、又猴急,恨不得坐上一支火箭,一道煙飛到玉京去。

  陰河中不乏弄月之蛟、吞舟之魚,可者羞答答地藏在河底。有一次,一片魚鱗順流漂下,看上去比華蓋車還大。可簡懷魯瞧了一眼,卻說那是一片尾鱗,人人都知道,魚尾巴的鱗片是最小的。

  方非十分不解,道者用了什麼法子,能與妖怪和平共處。這些大傢伙到了紅塵,人類只怕已經滅絕了。可簡直卻說,早些年,道者和妖怪也不這麼融洽,遠在支離邪創立道宗以前,雙方就衝突不斷,怨恨越積越多,後來爆發了第三次道者戰爭。

  這是一場道妖之戰,打到後來,妖族盡落下風,幾乎一敗塗地。可它們天生地養,道者想要斬草除根,也是絕無可能。到了最後,兩方面決定休戰,訂下了《道與妖的紮爾呼》,前四字是道者語,後三個字是狐語,意思是「和平」。

  妖怪用一紙和約,向道者俯首稱臣。從那以後,雙方小衝突時而有之,大戰爭幾乎絕跡。後來的道者戰爭,妖怪有時加入這邊,有時加入那邊,這些老傢伙散漫慣了,就是最厲害的妖王,也很難把它們聚集起來。

  陰河越往前走,水面越寬。某一刻,幽寂深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越來越響。

  陰河裡也會打雷?方非好奇一看,前面浩浩蕩蕩,出現了一道浩大瀑布。

  人們常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到這兒卻得改改,叫做「靈河之水天上去」。只因為,這條瀑布是反著的——別的瀑布都是從上往下,這條瀑布偏是從下往上。

  陰河水冉冉上升,越到上面,水勢越急,好似不可一世的水龍,騰躍著升上天頂,化作了一朵白色的水雲。

  方非瞧得得眼發直,幾乎神智錯亂。「反瀑布」固然奇怪,更奇怪的是,面對這番景象,其餘的人渾不在意,似乎正也好,反也好,全跟他們沒有關係——申田田繼續揮筆架車;簡懷魯吊兒郎當,靠著軟椅抽煙;簡真惹惱了簡容,小東西惡狠狠罵他「飯桶」;「飯桶」悶聲不吭,心裡卻把弟弟揍了好幾次。

  靈魚在「反瀑布」前停了下來,興沖沖地向後回游,兩條光帶一來一去,反復迴圈。華蓋車隨著河面上升,轉眼爬到了瀑布的頂端。

  一陣天旋地轉,天地顛倒過來,瀑布華為了一條激流,裹挾車身,怒射向前。陰河水一下子飛到了身後,一眨眼,潛江升上了天,化為了一條奇麗無窮的天河。

  天地反復,萬物錯亂,這感覺似曾相識,方非恍然大誤——原來,這兒的河水,遇上了一面「任意顛倒牆」。

  任意顛倒牆,雙腳走到的地方就是地面;同理,靈河到了這兒,河水流到的地方就是河床。從陰河上看去,河水奔流真上,成了反轉的瀑布;可一到瀑布上邊,陰河水又成了掛在身後的一面水牆。

  方非心中激動,頻頻回頭張望。靈魚在潛江裡來回穿梭,起初雜亂無章,漸漸連成了一條條平滑的曲線,勾畫出一張和藹蒼老的人臉——長眉細眼,直鼻闊口,整張臉占滿了河道,回流的魚群,就是他長長的鬍鬚。

  巨臉揚起眉毛,沖著方非打量。忽然它搖擺鬍鬚,眼淚成珠成串,順著臉膛流了下來,活是一個飽經憂患的老人家,遇上了免不了的傷心事。

  「哎呀!」方非大叫一聲。簡真正和弟弟扭打,聞聲忙問:「什麼?什麼?」方非指著後面,嗓音發抖:「那兒、那兒有一張人臉!」

  「什麼?」眾人驚叫回頭,可等他們看去,人臉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散漫無章的光點。申田田大叫:「天啦,方非,你真的看到了人臉嗎?」

  方非連連點頭,兄弟倆死盯著他,都是一臉的妒忌,大個兒怒氣衝天:「這不公平!我看了那麼多次,一次都沒見過水巨靈的臉!」

  小東西也掄起拳頭,沖著兄長一頓亂捶「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一定會往後看的!」

  「得了吧!」簡真氣急敗壞,把弟弟摔了一跤,「你那個鬼樣子,往後一看,水巨靈也被你嚇跑了。」簡容撲上去廝打,卻被父親扯開,吹花郎笑嘻嘻地問:「方非,你看到的是哭臉還是笑臉?」

  「哭臉!」

  「啊!」車裡又是一片驚叫。簡懷魯夫婦對視一眼,而有憂色,簡真卻拍手大笑:「方非,哈,你要倒大黴了……」話沒說完,頭上挨了一個爆栗子,痛得他嗷嗷怪叫:「幹嗎打我?我說錯了嗎?笑臉吉兆,哭臉凶兆……」

  「你還說?」申田田揚眉瞪眼,作勢揮拳,簡真抱著頭,躥到椅子後面去了。

  「吉兆,凶兆?什麼意思?」方非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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