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前傳 | 上頁 下頁
四十


  梁文靖奇道:「你去哪裡?不回房麼?」白樸一言不發,挽著他來到府北一座石門前,取出鑰匙,打開石門,淡淡地道:「那女子就在門內,你可與她會面,但不要想救她出去,更不可洩露此事,若有不然,令尊只怕有些不妙。」

  梁文靖見他眼中寒光懾人,不覺心頭打了個突,白樸遞給他一個火折。梁文靖接過,摸入門內,但覺石壁上長滿青苔,頗為潮濕,似是一個甬道。

  梁文靖想到蕭玉翎便身在此處,心頭酸楚不已,走了十來步,忽聽有人叫道:「臭書生,是你麼?你不放了我,姑娘作鬼也不饒你。」梁文靖聽得是蕭玉翎的聲音,忙打亮火折,卻見四周石壁陰森,卻是一個石室,料是王堅府中懲戒僕婢的私獄。蕭玉翎坐在牆角,神色委頓,身纏三根粗大鐵鍊,兩根縛住雙手,一根縛住雙腳,身邊雖有飯菜,卻沒動過。

  梁文靖見此情形,不覺流下淚來。蕭玉翎原本被那鐵鍊壓得低著頭,忽地聽到哭泣聲,不覺抬起頭來,這一瞧,不覺又驚又喜,叫道:「呆子。」

  梁文靖跪下來,見旁邊有盞油燈,便點燃了。蕭玉翎笑道:「點燈做什麼?還不放我出去。」梁文靖心中矛盾萬分,欲言又止,蕭玉翎瞧出端倪,臉色一變,咬牙道:「你……你不願放我?」

  梁文靖忙道:「絕無此事。」但卻呆立當地,一動不動,蕭玉翎望著他,驀地眼圈兒一紅,淚花轉動,滾落下來。梁文靖忙道:「你怎麼哭了。」伸手便要給她拭淚,蕭玉翎卻扭過頭去,恨聲道:「我知道,必定是那個蠶兒姑娘作梗,不讓你放我,是不是。」

  梁文靖連忙搖頭,蕭玉翎卻不瞧他,淚水不絕滾落,嗚咽道:「你們男人都壞的很,只會欺負女人,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就沒一個真心!就像我娘,被那個混蛋糟蹋了,生下我這個孽種,那個混蛋後來有了新歡,又百般嫌棄她,娘上吊自盡,留在我一個,若沒有師父,我……我……」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放聲大哭起來。

  梁文靖見她哭得哀傷,心中難受無比,急道:「玉翎,我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我只喜歡你一個,若對其他女子稍有異心,叫我萬箭穿心,死於合州城下。」他想到白日裡看到的廝殺慘像,心頭一急,便發下這個毒誓。

  蕭玉翎嬌軀一震,回過頭呆呆望著他,怪道:「呆子,既不是因為那個蠶兒姑娘,那你為什麼不放我?」梁文靖歎口氣,將白樸的脅迫說了,蕭玉翎氣得大罵白樸,繼而又怨怪梁天德不識時務,不知道體恤兒子。

  梁文靖道:「是啊,爹爹也不知患了什麼瘋病,硬要我做這個淮安王,真真害死人了。」

  蕭玉翎皺眉沉吟片刻,忽道:「呆子,你過來。」梁文靖忙上前去,蕭玉翎道:「把袖子挽起,手伸出來。」梁文靖依言照辦,不防蕭玉翎突然一口咬下,痛得他叫出聲,但又怕驚動王府,只得悶聲忍住,咧嘴道:「玉翎,痛死我啦?」

  蕭玉翎鬆口,眉開眼笑道:「蒙古人的馬匹都烙上主人的印記,我也給你烙一個。」梁文靖看著小臂上兩個半月形的血印,哭笑不得,問道:「烙這個要緊麼?」蕭玉翎正色道:「才要緊呢,我既然出不去,難保你不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這個烙印既然烙上了,就是說你是我的,誰也偷不走。」

  梁文靖不覺笑道:「不烙這個,我也是你的。」蕭玉翎微微一笑,將頭靠在他胸前。兩人依偎片刻,梁文靖忽地想起一事,忙從懷中取出點心,卻見經歷一番奔波打鬥,那些點心早已壓扁成團,分不出彼此了。

  梁文靖連道「該死」。蕭玉翎問明緣故,笑道:「不要緊,給我吃好了。」梁文靖道:「這樣糊裡糊塗的,怎麼還能吃?」正要扔掉,卻聽蕭玉翎道:「別扔,只要,只要是你拿的,不論多糊塗,我都吃。」梁文靖不覺呆住,蕭玉翎卻連連催他,梁文靖只得取了一些,慢慢喂入她口裡,蕭玉翎吃得眉開眼笑,梁文靖卻瞧得心酸無比,又落下淚來。

  蕭玉翎奇道:「你哭什麼?」梁文靖忙伸袖抹淚,澀聲道:「我恨自己沒本事,救不了你。」蕭玉翎怔然半晌,歎了口氣,道:「還說點心糊塗,你自己啊,才是個糊塗人兒?」說罷將頭枕在梁文靖肩頭,柔聲道:「呆子,別哭了,給我說故事吧!」

  梁文靖聽她這麼一說,只好點點頭,說起故事。他此次竭力逗蕭玉翎開心,故事說得分外有趣,蕭玉翎聽得咯咯直笑,一時間,這對男女沉浸其中,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聽白樸咳嗽一聲,道:「千歲,天快亮了。」

  梁文靖無法,戀戀不捨告別蕭玉翎,起身出門,落淚道:「白先生,但求你千萬好好照顧她,從今往後,我都聽你吩咐,絕不違抗。」

  白樸微微一笑,道:「千歲放心,我一定小心看管,絕不令她少一根寒毛。」

  梁文靖歎了口氣,寂寞去了,白日並無戰事,到了夜裡,他又尋到白樸,來見蕭玉翎,這次他帶了許多食物酒水。蕭玉翎見他,自然歡喜無比,只是纏著他說故事。梁文靖強顏歡笑,說了一陣故事,突然歎了口氣。

  蕭玉翎關切道:「呆子!你不高興麼?」梁文靖苦著臉道:「我在想,蒙古皇帝就要來了,這合州城不知道還守不守得住,若是城破了,只怕我們都活不了,我死了不打緊,可你若有三長兩短,怎麼辦呢?」

  蕭玉翎沉默一會兒,把頭埋進他懷裡,柔聲說:「別想那麼多!不說蒙人和宋人誰勝誰敗,我倒是寧願呆在這裡,哪兒也不去。只要,只要天天見著你,就算來日挨千刀萬剮,我也不怕。」

  梁文靖急道:「別這麼說!你死了,我也不活!但只要我活著,就絕不讓你死。「他說得斬釘截鐵,心裡也下決心,誓保蕭玉翎周全。

  蕭玉翎望他半晌,突地嫣然一笑,輕啐道:「呆子就是呆子!」梁文靖笑笑,想起那日戰事,便將自己大顯威風、救出父親的事說了。蕭玉翎聽得歡喜,連聲叫好。梁文靖道:「那個藍袍的韃子好厲害,以我爹爹的箭法,也幾乎鬥不過他。」

  蕭玉翎微微一笑,道:「那便是我二師兄伯顏了,我早說過,他弓馬之術天下無對,只沒料到你爹也厲害,竟能做他的敵手。」

  梁文靖想了想,說道:「既然他是你師兄,到時候城若破了,料也不會害你吧。」蕭玉翎笑道:「那是自然,你別瞎操心,屆時我求求他,一定連你也沒事的。」梁文靖聽了,心中隱隱覺得如此不妥,但如何不妥,卻又說不上來,唯有默然。

  這般過了三日,蕭玉翎原本心寬意馳,從無長遠之計,但有情郎相伴,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求今日盡興,不管明日如何。這一晚,兩人故事說得累了,相擁入睡,忽聽叫喚,梁文靖揉眼一瞧,只見白樸立在身前,神色凝重,異於往時,不覺吃了一驚,忙道:「白先生,對不住,我忘了時辰,竟睡著了。」蕭玉翎啐道:「死呆子,睡著了又怎樣,你何必跟他低聲下氣的。」

  白樸瞧了兩人半晌,忽地歎了口氣,欠身施禮,悠悠道:「淮安千歲,蒙古大汗已然到了。」

  ===============
  《戰城南》 / 李白

  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秦家築城備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乃知兵者為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