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前傳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蕭玉翎並不知二人暗中較勁,初時惱恨梁文靖欺瞞自己,但日子一長,氣惱漸消,想到梁文靖滿肚皮的故事,心中癢癢,只是若要自己主動修好,那是決然不能的。偏偏梁文靖全心修練內功,抵禦生平大劫,他為人素有些癡氣,一旦專注于此,連蕭玉翎也幾乎忘了,每日只想著如何運轉丹田熱氣,化解入侵冷氣。蕭玉翎見梁文靖成日呆呆傻傻,心中又氣又急,偏又不好率先開口求和。

  如此停停走走,三人遠離山區,進入市集村鎮,蕭冷心中怒氣越積越厚,手段也越發歹毒,每點梁文靖一穴,必先沉心運氣,但求既不傷他性命,又將更多真氣注入穴中。這一來,梁文靖如遭萬蟻噬心,千蛇繞體,體內「浩然正氣」反擊也更為強烈,初時那道熱氣只如蟲豸大小,到了第七日晚上,蕭冷點罷奇經八脈之一的「陰蹻脈」,梁文靖忽覺丹田一跳,那道熱氣驟然變粗,竟如一只肥大倉鼠,在經脈中極快地跑來跑去,梁文靖自覺身子被那只「大老鼠」鑽得漲痛欲裂,忍不住慘哼起來。

  蕭冷見他終於慘叫出聲,心頭好不得意,繼而又生感歎:「這小子也委實堅忍。換了他人,早就哭爹叫娘,昏死了不知多少次。他熬到如今才出聲,也算難得了。」細思之下,深感梁文靖忍耐至今,必然有所依恃,但他素來驕傲,若要他開口詢問情敵原由,真比殺了他還要難過十倍。

  蕭玉翎見梁文靖面紅如血,躺在地上翻滾呻吟,情狀十分不妙。瞧了片刻,忍不住拋開嫌隙,搶上前摸他額頭,但覺滾燙如火,不由失聲道:「你怎麼啦?」梁文靖呻吟道:「蕭姑娘,我病啦,身子漲得慌,像是漲大了一倍,不,是兩倍,啊喲,漲死我啦,漲死我啦……」

  蕭玉翎摸他身子,除了滾燙,並無異樣,一時茫然不解。蕭冷卻心頭微驚:「身子漲大,約莫困龍出穴、餓虎跳澗、易筋改脈之象,這小子何時到了這等境界?」原來,煉氣之士修煉到一定境界,因為內息增長,原有經脈無法承受,內息便會自主拓張經脈,令煉氣者生出周身膨脹之感,故而又稱為「困龍出穴、餓虎跳澗」,乃是十分難得的境界,但這境界極為兇險,一著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蕭冷修煉十餘載,五年前方入此境界,當時師父蕭千絕便在他身邊,以不世內功護持。饒是如此,蕭冷也深受其苦,印象極深。此時聽梁文靖一說,大為驚疑,繼而又自嘲起來:「我糊塗了麼?這小子焉會有此能耐?大約被我折騰久了,生出幻覺罷了。」忽見蕭玉翎轉過頭,嬌叱道:「你傷了他,是不是?」

  蕭冷見她焦慮神色,妒念大增,冷笑道:「我要傷他,何必等到今日?」蕭玉翎但覺有理,只得低頭沉吟,思索緣故,忽聽梁文靖呻吟道:「蕭姑娘,不幹令師兄的事,我定是病啦,快請大夫來,請大夫來?」

  蕭玉翎見他痛苦模樣,忽地心頭一酸:「若非我爭強好勝,定要逼他修習什麼內功,怎會落到這個地步?」想著大感愧疚,正想抱他起來,蕭冷卻搶先一步,將梁文靖提起,冷笑道:「莫讓這小子髒了你的手。」蕭玉翎咬了咬嘴唇,低頭不語。

  蕭冷提著梁文靖,闖入一家客棧,將他擲在床上。梁文靖躺在床上大喊大叫,不時翻來滾去,撕扯衣服,蕭玉翎只得點他穴道,想讓他安靜。不料梁文靖體內氣機旺盛無比,方被點穴,又將穴道衝開。蕭玉翎又驚又怕,忍不住求蕭冷幫助。

  蕭冷在旁瞧著,甚覺可疑,再把梁文靖脈象,脈象如常,唯有渾厚內息,彭湃不已,不覺心中暗驚,想了想,說道:「也罷,小子,如今你周身穴道,只有『陽蹻脈』的穴道我尚未教你,如今一併教與你吧。」五指一張,指間有悶雷之聲,蕭玉翎見他使出「輕雷指」,未及喝止,蕭冷已五指輕顫,將梁文靖一條「陽蹻脈」盡皆封住。

  這路「輕雷指」極耗真力,蕭冷連點數穴,只覺丹田空虛,當下坐到一旁椅上閉目養神。蕭玉翎驚怒交迸,本欲喝罵,忽見梁文靖叫聲歇止,雙眼緊閉,氣息忽轉悠長,不覺心頭一喜,只當蕭冷出手見效,但摸梁文靖身子,卻是灼熱如故,不覺又生憂慮。患得患失間,但覺硬物硌手,伸手探入梁文靖懷中,摸出半隻白玉老虎來。

  正自端詳,忽聽蕭冷道:「把玉虎給我。」蕭玉翎一轉頭,見他目光如電,凝注玉虎,不由怒道:「這是人家的東西,你要它作什麼?」蕭冷欲言又止,哼了一聲,閉目不語。蕭玉翎將玉虎揣入梁文靖懷中,望著他火紅雙頰,忽地眼中一熱,淚水點點滴滴,落他頸上,淚水被那灼熱肌膚一蒸,化為氤氳白氣,須臾散去。

  這時,忽聽隔壁有人高聲道:「他媽的,這些大宋的將官真沒出息,兩天不到便讓韃子破了劍門。」聽其說話,卻是陝南口音。蕭冷聽說蒙軍破了劍門,濃眉一挑,側耳細聽,卻聽一個老成些的聲音道:「聽說守關的大將是被一個韃子射死的?也不知真不真?」前面那人道:「假不了,我親眼見的,那射箭的韃子騎黑馬,穿藍袍,只一箭,竟從關下直射到關上,將那守將射了個透心涼。主帥一死,劍門守軍亂了陣腳,才被韃子一鼓作氣攻破的。」

  蕭玉翎聽得,忍不住道:「他說的莫不是二師兄?」蕭冷淡淡一笑,漫不經意地道:「伯顏那小子,也有出息了。」

  卻聽那老成者沉默一陣,忽地悠悠歎道:「唯有天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兩岸崇墉倚,刻畫城郭狀。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先前那人沉默一陣,遲疑道:「林老哥,你知道兄弟我不懂這些假斯文?」那林老哥歎道:「這是詩聖杜甫的詩,說是劍門險峻,一人守關,可當百萬之師,現今劍門關已破,卻拿什麼抵擋韃子大軍?」說罷不勝嘆息。

  二人沉默良久,那林老哥又道:「張老弟,國事如此,你我草莽中人也是無可奈何,但『陝南六寨』之仇,卻不能不報。只可惜不知蕭冷那廝的蹤跡?」那張老弟怒道:「他媽的,那廝太也可恨,我家二寨主就看了他隨行的女子幾眼,說了兩句笑話,那廝就一氣殺了我六寨百多名兄弟,此恨可比天高。但這廝滑溜得很,殺了就逃,我從陝南追到四川,也沒瞧見他的影子,可見黑水一派,敢做不敢當,都是他奶奶的縮頭烏龜。」

  蕭冷聽到這裡,面上倏地騰起一股青氣。卻聽那林老哥道:「張兄勿要急躁,我已通告川中豪傑,只消那廝入川,便叫他有去無回。」

  蕭冷臉上青氣更盛,重重冷哼一聲。隔壁那兩人為之一靜,操陝南口音的那人朗聲道:「在下陝南『嘯雲豹』張經,隔壁的是哪位?」

  蕭冷嘿然道:「你爺爺蕭冷。」隔壁二人齊聲驚呼,蕭玉翎只覺室內旋風疾起,門扇一開一合,蕭冷身影驟失,繼而便聽門外傳來一聲長長的慘呼,門扇再度開闔,蕭冷忽又端坐椅上,儀態從容,便似從未動過。

  只聽那林老哥顫聲道:「好賊子,你……你……」蕭冷淡然道:「你若要替這姓張的報仇,只管去通告什麼川中豪傑,蕭某便在這裡相候。」那林老哥呸了一聲,門外又歸寂靜。不一時,忽聽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徑往樓下去了,想是棧內客人見出了人命,紛紛逃走。

  蕭冷端起茶碗,吹開茶末,啜了一口,淡然道:「師妹,待會兒你呆在房裡,不要出去。」蕭玉翎也不回頭,兩眼盯著梁文靖,只覺除了這個男子的安危,其他的事都與自己毫無干係。

  蕭冷打坐片刻,忽聽店外一個蒼勁的聲音朗朗道:「活修羅,峨眉劍客在此,你給我出來。」蕭冷雙目倏張,笑道:「來得好。」一晃身,穿門而出,霎時間兩道勁風左右襲來,蕭冷右手藍光陡現,刷的一聲,右側偷襲漢子攔腰斷成兩截,血如潑墨,濺上半片粉壁。左側那人見狀大駭,轉身便走。蕭冷一伸手,拿住他背心,大喝一聲,隨手擲出,這一擲力大無比,那人撞中牆邊石柱,腦漿四濺,頸骨碎裂,抽搐兩下,便不活了。

  蕭冷瞬間連斃二人,氣勢奪人,棧內豪傑均是愕然。蕭冷卻不多言,刀光畫出一道長虹,刀聲細如簫管,嗚的一下,將一名豪傑劈成兩半,那道刀光藍幽幽鬼火也似,倏又一閃,向左側一人頸項掠去。正當此時,一支長劍橫掠而來,叮的一聲,刀劍相交,那劍自下而上,劃了個極小的圓弧,蕭冷虎口一熱,海若刀幾乎脫手,不由暗驚:「哪來的內家高手?」他本以為那老成者倉促尋人助拳,必然請不到什麼厲害角色,不想竟來了如許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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