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獅心、龍牙攻的甚急,雲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創「驚影迭形拳」幾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觀者看來,他一拳方出,後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鬥到急時,形影相迭,來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個雲殊在場內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轉眼拆了五六十招,獅心、龍牙掌法使開,一個熱浪彌天,一個冷氣森森,雲殊猶如置身冰火煉爐,當下運功抵禦,漸漸地右半身殷紅如血,左半身卻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戰不下,忽生異相,俱都擔起心事。忽聽雲殊發聲長嘯,反手摘下寶劍,劍不出鞘,刺中龍牙小腹。龍牙痛哼一聲,跌坐在地。獅心悚然一驚,方欲縱身後退,忽見雲殊揮劍劈來,慌忙揮掌格擋。肉掌與劍鞘相交,喀嚓一聲,獅心掌骨碎裂,通徹心肺,未及慘呼,雲殊劍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獅心青鬱鬱的臉上泛起一抹殷紅,人如醉酒,踉蹌後退,喉間咯咯數響,忽地兩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發出怦然大響。

  靳文見狀,飛搶上來,舉劍削往二僧頸項,卻聽雲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廢,不足為害。他們既說大宋更無男兒,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讓世人瞧瞧,我大宋有無男兒?」眾人哄然大笑,雲殊一拂袖,凝視地上二僧,凜然道:「都給我滾吧!」龍牙傷勢稍輕,掙扎起來,扶著獅心,踉蹌上了小船,順水去了。

  梁蕭瞧得皺眉,心道:「此舉太過意氣用事,這兩個番僧為何來此,本就成謎。怎能圖一時痛快,輕易放其離開?」但雲殊這一陣勝得酣暢淋漓,威震異邦,大長中原武人的志氣,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還顧得上其他。梁蕭正自疑慮,忽見雲殊轉身盯來,眼中寒意攝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迸出。

  雲殊慢慢開口:「一過十年,足下安然無恙,雲某真有不勝之喜!」他口中道喜,臉上卻冷冷冰冰殊無喜色。

  梁蕭淡然道:「尊駕尚在人間,梁某豈敢先亡?不過尊駕來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見不著我了。」雲殊哂道:「突發戰事,雲某一時脫不得身,故而才請大夥兒前來陪你一陣。天幸今日趕的及時,倘若你死在他人劍下,雲某豈非終身抱憾?」梁蕭微微一笑,一拍劍道:「閒話少說,你們一齊上來,還是車輪戰法?」雲殊搖頭道:「雲某既然來了,群毆爛打、車輪戰法當然統統不用。」梁蕭道:「那便是單打獨鬥了?」雲殊揚聲道:「不錯,十餘年心願,只願今朝得償。」直到此時,兩人各自氣定神閑,全不似仇敵相見,卻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聽出話中殺氣。

  梁蕭點頭道:「這般說來,既分勝負,又決生死了?」雲殊凝色道:「不錯,既分勝負,又決生死!」花慕容聽得這話,心弦一顫,失聲叫道:「雲郎!」雲殊雄軀一震,回頭望去,正瞧見嬌妻弱子,花慕容嬌靨上佈滿驚悸,懷中小孩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瞧著雲殊,突地脆生生叫了聲:「爹爹!」

  雲殊聽得這聲,眉尖一顫。這些年來他出生入死,奔波于複國大業,與妻子聚少離多,而今久別相逢,又要與宿仇一決生死,若是自己敗亡,妻子女兒又會怎樣?一念及此,不覺心亂如麻,但這些猶豫不過刹那間事,雲殊長吸了一口氣,忖道:「猶未交手,豈能自亂心旌?」一咬牙,將目光從妻兒身上硬生生挪開。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覺淒然一笑,將孩子交到僕婦手裡,纖指按上腰間劍柄。

  梁蕭沉吟道:「梁某倘若敗了,萬事俱休。倘若僥倖勝了,該當若何?」雲殊道:「若你勝了,自然無人阻你離開!」此言一出,議論聲嗡然響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師叔何必與他囉嗦,亂刃齊下,還怕此獠不死麼?」雲殊搖頭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場殺敵,以眾淩寡,不算好漢!」靳文面有慚色,低頭道:「師叔教訓得是,文兒知錯了!」雲殊游目顧視群豪,朗聲道:「但若雲某敗亡,還請諸位信守然諾,不得留難此人,即便報仇,也待將來。」眾人見他神色凝重,均生出悲壯之情。梁蕭也不覺點頭:「此人這分豪氣,倒是遠勝當初了。」

  雲殊手按劍柄,拔出劍來,劍身光亮清澈,隱閃赤芒,雲殊手拈劍鋒,沉聲道:「此劍久經殺戮,刃間有血光湧動,宛若火光,故名炎龍。在雲某手裡,已斬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個。」梁蕭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數,不才若能授首,卻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幾個惡人,幾個好人?」

  雲殊面色微變,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難免錯殺無辜。」梁蕭點頭道:「這話足見坦蕩。」說著拔出天罰劍來,眾人瞧得是把鏽劍,均是大笑。風憐羞怒交迸,頓足道:「有什麼好笑,寶劍又不是女孩子,要那麼好看幹嘛?」眾人笑聲更響。賈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醜些,猶能做老婆生孩子,劍若是鏽了,可是要命的事情。」雲殊也道:「劍不合用,大可換過。」梁蕭搖頭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撫長劍,慢聲道:「草木為劍,也可傷人。何況此劍乃是天下第一劍,鑄成以來,僅殺一人。」說到最後兩句,聲若殷雷滾滾,竟將場中哄笑一時蓋住。

  雲殊神色微微一變,冷然道:「天下第一劍?哼,不打誑語麼?」梁蕭道:「決非誑語!」雲殊點頭道:「好,閣下請了!」梁蕭身形微躬,長劍斜指道:「請!」請字出口,雙劍已交。這二人俱為當代劍道奇才,這一出手各搶先機,一輪快劍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繚亂,幾乎喘不過氣來。

  疾風般纏鬥數合,梁蕭只覺雲殊出劍飄忽百變,無跡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劍道」的影子,至乎「歸藏」之意也被化去,劍來劍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蕭越鬥越驚:「此人劍術之強,已仿佛當年窮儒公羊,只是太過狠辣了些。」

  這些年來,雲殊縱橫沙場,殺人無數,抑且元廷為了除他,不斷派出奸細刺客,蒙漢高手。他這一路劍法實是於戰場之中,出生入死錘煉而來,一旦展開,劍下難有十合之將,但與梁蕭鬥到這裡,也覺迷惑:「這廝當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間勝不得他,倒也罷了。但他此時所使劍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渾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卻破解不了。」兩人各懷心思,劍招漸漸生出詭奇變化,忽快忽慢,快時迅若風雷,如顛如狂,慢時劍鋒飄若柳絮,如帶千鈞。

  這般時快時慢,乍看安穩,但在高手眼中,卻比快劍搶攻驚險十分。要知快劍搶攻不過一逞氣力之勇、應變之速。此刻不僅鬥力,抑且大鬥智謀。招式變緩,或是因為虛招誘敵,或是因為覷敵虛實,蓄力蓄勢。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風亂起,再有烏雲聚合,然後雷鳴電閃,最後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勢而行,何況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劍越慢,越是深思熟慮,氣勢蓄足,不出劍則已,出則必是殺招。

  二人都是當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對手自也心生顧慮,不敢隨心所欲施展快劍,以免顯露破綻。

  釋天風被夫人逼著旁觀,頗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處,不由得眉飛色舞,大呼小叫,不時揮拳出腳,推演雙方變化,評判二人得失。他旁觀者清,倒也時時切中弊端,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場上二人耳中聽得清楚,卻苦於對手變招太快太奇,取勝之機稍縱即逝,不容把握。

  風憐瞧得焦急,靠近釋天風問道:「釋島主,你說,誰的勝機更多一些?」釋天風道:「難說得緊,梁小子劍法極好,姓雲的卻也不差,公羊窮酸教出這樣的徒弟,真真叫人豔羨。」他說話之時,雙眼兀自不離鬥場,兩個食指當作寶劍纏來繞去,不斷推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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