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三十


  阿莫臉色微變,梁蕭笑容一斂,揚聲道:「阿莫,朱雀的屍身便在你身後的馬背上,你可敢將手指和他背上指痕印證一番?」霎時間,百餘雙眼睛均投在阿莫身上,場上寂然無聲。阿莫面肌微微抽動數下,錯退半步,雙眉向下一耷,哈哈笑道:「西昆侖,算你厲害!常言道成王敗寇,老子認栽!不過你要殺我,卻是想也別想。」梁蕭笑道:「口說無憑,試過便知。」

  阿莫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匕首,笑道:「我這一刀下去,看你怎麼殺我?」梁蕭眉頭微蹙。阿莫獰笑道:「你猜得不錯,老子才是天狼子,地上那個不過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多年來調教的替身!哼,老子殺人無算……」他狠狠瞪著柳鶯鶯,「你手下那些鳥男女也是我殺的,要報仇麼?哈,那是休想!」

  眾人不料他用出這招,想到難以手刃此獠,均是氣憤難平。正當此時,忽見一騎人馬奔來,來勢奇快,頃刻間逼近山丘。梁蕭大驚,高叫道:「風憐,別過來!」

  來人正是風憐,早先她傷心失意,夾馬狂奔,過了好一陣,見梁蕭並未跟來,心知他必是隨柳鶯鶯去了,更覺傷心,呆呆坐了一陣,忽然想起梁蕭說過天狼子十分厲害,不自禁又擔起心事,思索再三,忍不住折了過來。方才趕到山丘之下,便聽梁蕭叫喊,正自詫異,忽覺頭頂風響,一道黑影撲面壓來,她伸臂一格,手腕忽地一痛,如加鐵箍,方要掙扎,脖子已被匕首抵住。

  阿莫這一番兔起鶻落,乾淨俐落,梁蕭武功雖高,但相隔太遠,救援不及。阿莫絕處逢生,縱聲笑道:「西昆侖,看來老天不長眼,到底不肯收留老子呢!」梁蕭一點頭,緩緩道:「好,你放了她,今日你我兩清,我決不為難於你。」阿莫笑道:「你當我蠢豬麼?我憑什麼信你?不過,老子心中有個疑惑,倒要向你請教。」

  梁蕭濃眉一挑,卻聽阿莫笑道:「我混入商隊,原想偽裝常人,暗中算計『天山十二禽』。不過瞧你顯露武功,又變了主意。心想略加挑撥,讓你雙方廝並,那是最好不過了。」他瞧柳鶯鶯一眼,笑道,「只不過,為何你一見了她,便再三隱忍,若非如此,我早已大功告成,何須挨到現今,被你揭破。」梁蕭看了看柳鶯鶯,歎道:「她與我曾是故人,我明白她,就如她也明白我一般。」柳鶯鶯嬌軀一震,呆呆望著梁蕭,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淚光。風憐望著二人,心中酸楚:「難怪西昆侖那麼愛她,她美若天仙,才智過人。我和她一比,不過是個又醜又笨的小丫頭罷了……」一時萬念俱灰,忘了身在何處。

  阿莫默然良久,忽地歎道:「想不到,我只當天下人人奸險,女子水性楊花,尤其不可深信,故而才甘願與狼為伍。沒料到今日卻輸給信任二字。嘿,也是天意。哈哈,西昆侖,跟你鬥智,大大有趣。你說得對,老子就是披了人皮的狼,以往麼,我也曾披著狼皮做人,後來發覺,披了人皮做狼更有意思。騙得了更多的人,吃人不用牙齒。既然如此,哈哈,名馬美人老子暫且受用,西昆侖,草枯草長,後會有期。」

  說罷縱聲大笑。眾人悲憤異常,紛紛破口大駡,梁蕭卻是面沉如水,冷冷瞧著阿莫。阿莫被他一瞧,但覺心頭發冷,低頭望去,卻見風憐目光呆滯,一動不動,不覺心中得意:「小丫頭長得不錯,又很聽話。」當下收了匕首,一拍馬臀,火流星不知究竟,撒腿便跑。

  眾人正自束手無策,柳鶯鶯忽地目光一閃,喚過胭脂,在它背上一拍,手指火流星,胭脂會意,驀地揚起前蹄,長嘶一聲,嘶聲中充滿挑釁之意。火流星聞聲,頓時鬃毛怒張,阿莫還未轉過念頭,火流星早巳怒氣衝天,掉轉馬頭,便向胭脂奔去。

  火流星為昆侖馬神,嘯傲昆侖山下,萬馬臣服;胭脂橫行天山南北,也是未逢敵手;二強相遇,本有一爭。只是胭脂被柳鶯鶯約束住了,一味忍讓,火流星百般挑鬥無果,也只好作罷,此時忽聽胭脂邀戰,正是求之不得。這昆侖馬神發了性子,暴烈絕倫,除了梁蕭,無人約束得住,阿莫連連使力,也煞不住它的去勢。

  手忙腳亂間,梁蕭早已飄身搶到馬前。火流星猝然一驚,縱蹄而起。阿莫揮掌劈落,梁蕭怕誤傷風憐,不敢出掌相迎,身形一矮,自馬腹下穿過。阿莫一咬牙,匕首精光一閃,刺向風憐頸項,正想來個同歸於盡,耳邊忽地傳來梁蕭一聲大喝,響若沉雷,震得他雙耳嗡嗡亂響,眼角似有紫電閃過。阿莫只覺肩頭一涼,匕首到了風憐頸邊,卻再也刺不進去,正自訝異,忽覺自己飛了起來,再往下瞧,卻見兩條人腿兀自端端正正,乘跨馬上,腰部以上盡都不見。阿莫轉念未及,便覺眼前天旋地轉,從所未有的痛楚湧將上來,身子如葫蘆般滾入亂草,扭動數下,便已寂然。

  原來梁蕭見風憐危殆,情急間,從火流星臀後拔出「天罰劍」,運足內勁掃出,切斷阿莫執匕的右臂,誰料收劍不住,劍鋒順勢斜下,將這一代凶人截成兩段。只是他出劍太快,天罰劍又鋒利得邪乎,劍過人體,便如風過虛空,無所阻礙,是故阿莫肢殘胸斷,也未立時感覺痛楚。

  一時大寇得誅,梁蕭頗感訝異,适才他勁透劍身,劍上黃褐鐵銹變成紫色,爛若雲霞,隱現星文。梁蕭雖知此劍為兩大劍師用性命鑄就,定然神異,但何以有此變化,卻是想之不透,試著再催內力,鏽劍晦暗如故。梁蕭百思不解,還劍入匣,將風憐抱下馬來。經過這番變故,風憐已嚇得傻了,呆如木偶,到了梁蕭懷裡,方才感到後怕,低聲哭泣。

  梁蕭心中憐惜,正想安慰。忽聽蹄聲陣陣,回頭望去,只見柳鶯鶯催馬絕塵,向北馳去。梁蕭心頭一沉,瞧身旁的黑鷹形容沉穩,便道:「黑鷹,你代我看著她。」黑鷹一愣,梁蕭將風憐推到他身邊,縱身躍上火流星,拍馬向柳鶯鶯追去。

  火流星一心要與胭脂較個高下,早已憋足了勁,此刻得逞所欲,自是四蹄攢空,如昊天龍行。不一時,遙見柳鶯鶯人馬背影。柳鶯鶯回頭瞧見,揮鞭催馬。一時間,兩匹曠世神駒奮起神威,前後追逐,火流星既難逼近,胭脂也無法將它拋下。追逐半晌,梁蕭驟然提氣,一起一落,躍上胭脂,柳鶯鶯反身一肘,想要推他下馬,卻被梁蕭摟住腰肢,歎道:「鶯鶯,你誤會了。」

  柳鶯鶯怒道:「你抱她那麼親熱,還有臉說我誤會?」梁蕭啞然苦笑,遙見蒼煙淡遠,罩著一個海子,湖水含碧,杉林如懷,風光頗為佳秀,便說道:「好俊的去處,咱們去坐坐。」柳鶯鶯冷冷道:「我幹麼要去?」梁蕭不再多言,抖動韁繩來到湖邊,將柳鶯鶯拉下馬來,柳鶯鶯別過身子,只是不理。

  梁蕭坐在湖邊,默默望了遠方一陣,忽道:「我在西方呆了幾年,本想終老彼方,但想著你和曉霜,終究忍不住回來。」柳鶯鶯陡然回頭,盯著他道:「你有了曉霜,就不該還念著我。」梁蕭微微一窒,原本他與柳鶯鶯闊別已久,心中憋了千百句話兒,想要對她一吐為快,但一聽這話,莫說千百句,便是一個字也吐出不來。不由得神色一黯,站起身來,方欲上馬,忽聽柳鶯鶯冷道:「你去哪裡,去見曉霜妹子麼?」梁蕭道:「她身罹絕症,這些年不知是否好了一些,我心裡掛念得緊,這次前去,但能偷瞧她一眼,也心滿意足了。」柳鶯鶯沉默一陣,忽道:「我走了之後,生出許多變故麼?」梁蕭被她這句話勾起往事,搖頭歎道:「所謂雲煙過眼,轉頭成空,不提也罷。」

  柳鶯鶯坐下來,摘了一朵野花,在湖面上撥出陣陣漣漪,她凝望湖水,忽地輕聲道:「你這笨蛋嘴裡不說,倒願意憋在心裡?哼,也罷,我只問你,那個叫風憐的女子是怎麼回事?」梁蕭雙眉一揚,正色道:「鶯鶯,你還提那孩子,便是瞧我不起了。」

  柳鶯鶯冷笑道:「我就瞧你不起,不服氣麼?那孩子?哼,那孩子對你的心意,瞎子也瞧得出來。」梁蕭不覺一呆,又聽柳鶯鶯道:「你過來。」梁蕭又是一怔,柳鶯鶯怒道:「來是不來?」梁蕭瞧她眉眼神態,便知她性子發作,只好坐下,柳鶯鶯也不正眼瞧他,拍拍身邊草地說道:「坐這裡。」梁蕭略略遲疑,勉強靠得近些。柳鶯鶯道:「你閉上眼。」梁蕭不敢違拗,闔上雙眼,忽覺柳鶯鶯纖手搭上肩頭,將自己的頭枕在她香肩之上,梁蕭不禁慌亂起來,欲要掙起,忽覺脖子上一涼,張眼看去,卻見柳鶯鶯將匕首搭在自己頸上,冷笑道:「我刀子一動,就能割斷你這臭賊的脖子。」梁蕭一時捉摸不透,咽口唾沫道:「殺了我有什麼好。」柳鶯鶯道:「宰了喂狗倒是好的。」梁蕭慘笑道:「你好狠。」

  柳鶯鶯怒道:「少廢話,我叫你閉眼,你幹麼睜開?」梁蕭唯唯閉眼,他肉眼雖閉,心眼猶開,覺出柳鶯鶯將匕首蘸了水,給他刮起鬍鬚來,一邊罵道:「邋遢鬼,這把鬍子能當掃帚使啦,無怪那些小丫頭也敢來嘲笑你!還有這身衣服,臭死人了,這次被我瞧見,你若不洗個澡兒,換件乾淨衣衫,休想離開。」梁蕭聽得這話,驀地心頭一酸,幾乎淌下淚來,當下緊閉雙目,默不作聲。

  刮完鬍鬚,柳鶯鶯慢慢伸出纖指,輕撫他頰上疤痕,歎了口氣,卻沒說話。梁蕭偷偷張眼,從下方瞧去,只見她目光凝注湖面,雙頰散發出淡淡的柔光,宛若透明。湖水曠遠,盡頭處白日西匿,雲空瓦藍,一片遠山低小,含煙疊翠。柔風貼地吹過,在二人身邊繞來繞去,拂過草尖,宛若歌吟,驀地驚起兩團火球樣的鳥兒,撲楞楞躥到半空,盤旋數匝,各自飛去了。

  過了許久,梁蕭聽到動靜,直起身子,只見暮靄中飄來一片朦朧火光。柳鶯鶯攏了攏秀髮,淡淡地道:「不用看啦,是孩兒們來了!這裡是回村的必經之途。」梁蕭瞧她惆悵神色,不自禁悲從中來,轉頭望去,卻見火流星扭頭擺尾,正與胭脂頂撞拗氣,不由罵道:「這個野小子,沒有胭脂一半聽話。」柳鶯鶯白他一眼,罵道:「物似主人形。」梁蕭笑道:「女諸葛,你這回卻猜錯了,這馬兒可不是我的。」柳鶯鶯奇道:「是那女孩子的麼,瞧不出她本事如此之大,竟能降服這匹神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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