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六十六


  眾倭寇到此地步,也是為勢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鐵門,攻入石廳,誰知卻不見人,眾寇疑神疑鬼,一片譁然,桓中缺無法可想,先救醒陳子單,陳子單頗負智計,猜測廳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識,仍不足尋出機關,眼看起事在即,敵人又從秘道走脫,耽擱下去,勢必被人甕中捉鼈,全軍覆沒,當下號令兩百寇軍,爬出深井,自羅宅殺了出來。

  沈舟虛雖沒找到秘道,卻料到倭寇巢穴就在左近,是故設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頃刻聚集數百兵將,雙方殺成一團。

  這群倭寇是徐海手下精銳,明軍則是沈舟虛訓練的甲士,雖說武藝精強,勝過衛所官軍,但氣勢紀律,比起這群百戰老寇,仍有不如。

  眾倭寇抱成一團,陣如龜形,分進合擊,進如尖槍穿甲,無堅不摧,退如漏斗流沙,陷敵於無形。明軍縱然四面湧至,但陣勢單薄,兵力分散,人數雖多,卻被倭寇橫衝直撞,各個擊破,陸漸一眨眼的的工夫,便倒了七人。

  陸漸心中大急,眼見桓中缺與陳子單身處陣心,喝叫不已,頓時將身一長,厲聲道:「桓中缺,你瞧我是誰?」

  桓中缺一抬頭,忽覺黑影如山,惡風壓頂,他雙手被廢,無法抵擋,死命將身一躬,貼地滾出。

  陸漸飛落陣心,一個「大須彌相」,撞得一名倭寇口吐鮮血。陳子單一聲厲叫,雙手握刀狠狠劈來,陸漸側身讓過,左手探出,哢嚓兩下將他雙腕卸脫。

  陳子單慘叫一聲,倭刀脫手。陸漸順手接住,霎時間,一股熟悉之感湧上心頭,似又回到那晚,神社破敗,冷月無聲,天神宗石甲長刀,面目猙獰。

  「呵!」兩把倭刀,三條朱槍,挾著烈風血氣,蝟集而來。

  刀柄入手,倭刀長短厚薄、軟硬輕重,陸漸無不了然於心,仿佛此刀鑄成,便與他相伴相生,渾然一體。於是乎,便依這口倭刀之性,從左至右,繞身劃了一個圓圈。

  叮噹交響,刀槍落地,五名倭寇齊齊慘哼,雙腕上鮮血淋漓,腕上筋絡均被挑斷。

  陸漸雙眼圓睜,縱起倭刀破入敵陣,長刀所向,眾倭寇手腕濺血,兵刃紛墜,慘叫聲此起彼落。

  眾甲士原本已呈潰勢,不料陸漸如飛將軍從天而降,更從倭寇陣心殺出,沖得敵陣七零八落,頓時振奮起來。

  這批倭寇多是日本浪人,崇尚武士之道,悍不畏死,雖處劣勢,仍是苦苦頑抗。奈何陸漸一把刀東飄西蕩,專挑彼方手筋。眾倭人刀槍脫手,便如毒蛇拔牙,猛虎斷爪,空有一腔鬥志,也是任人宰割,不一陣便死傷大半,剩下幾十人心慌意亂,忽發一聲喊,四下潰逃,明軍圍追堵截,眾寇要麼被生擒活捉,要麼被亂刀砍死。

  陸漸望著一地死屍,驀地心中一慘,垂下刀來,遊目望去,屍體中卻不見桓中缺。他微感訝異,仔細搜過,仍無所得,正覺納悶,忽見兩名將官快步趕來,拱手道:「天幸壯士相助,敢問大名……」

  陸漸搖頭道:「微名不足掛齒……」話未說完,忽見道路盡頭一人飛奔而來,他認得是燕未歸。心想此人一來,沈舟虛也必然尾隨,若是相見,難保他不舊話重提,要自己留在身邊,別的倒也罷了,若是耽誤了尋找姚晴,卻是不妥。

  一念及此,陸漸丟下倭刀,轉身便走,那兩名將官大驚,忙道:「壯士留步……」兩人越是叫喚,陸漸步子越快,轉過長街,消失不見。他倏然而來,又倏然而去,兩名將官一時面面相對,驚疑萬分。

  陸漸發足飛奔,在大街小巷中四處搜尋,只盼天可憐見,遇上姚晴,誰知姚晴不曾見到,卻見四處皆有明軍把守,警衛森嚴。

  陸漸心想大戰將起,與之遭遇,必被當成倭寇奸細,只得垂頭喪氣,來到城東,輾轉找到滄波巷,此巷臨近外郭滄波門,故而得名。

  陸漸來到左首第二間門前,門首一對燈籠,照得門扇漆亮,門上有黃銅饕餮一對,口銜銅環,陸漸舉環扣門,須臾門開,有人低聲道:「陸爺好。」

  陸漸奇道:「你認得我?」那人將他迎入,又關上大門。陸漸一瞧,那漢子約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唯有雙目中間或光芒一閃,方可見其崢嶸。

  「我叫魚傳。」那人恭謹道,「那晚在萃雲樓,有幸見過陸爺。」

  陸漸一拍額頭,笑道:「我記起來啦,穀縝讓你給那些畫舫送銀兩麼。」魚傳道:「陸爺好記心。」他談吐亦如樣貌,雖然不失禮數,但從頭至尾,再也平淡不過。

  陸漸正色道:「魚兄,別叫陸爺,我聽著彆扭。」魚傳搖頭道:「我不叫魚兄,我叫魚傳,陸爺是谷爺的朋友,魚傳是谷爺的夥計,魚傳叫谷爺谷爺,就該叫陸爺陸爺……」

  陸漸聽得暈頭轉向,忙轉過話頭道:「魚……魚傳兄,谷縝在做什麼?」魚傳道:「谷爺在生氣!」陸漸道:「因為徐海不肯吐實,惹他生氣麼?」魚傳搖頭道:「徐海死了,谷爺才生氣的。」

  陸漸雷震一驚,失聲道:「徐海死了?誰殺的?」魚傳道:「小人不知,谷爺與徐海呆在書房,派我在這等候陸爺,忽就聽一聲銃響,我趕到書房,徐海便已死了。」陸漸心中一陣慌亂,失聲道:「穀縝沒事麼?」魚傳搖頭道:「谷爺沒事,就是生氣得很。」

  「帶我見他去。」陸漸走向宅內,魚傳搶到前面,秉燭引路。片時來到書房,陸漸一推門,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氣,定神細看,地下散落許多破碎書頁,一方端硯四分五裂,幾支狼毫也被折成兩截。

  再一抬頭,卻見穀縝氣呼呼坐在椅上,死死盯著前方。陸漸順他目光望去,只見徐海手足被縛,坐在一張紫檀椅上,臉面朝天,軟答答向後歪著,鮮血浸濕頭髮,已然凝結。

  陸漸心往下沉,上前細瞧,那屍首面如白紙,兩眼大張,眉心一個血洞,流出紅白之物。

  「不用瞧了。」忽聽穀縝歎道,「鳥銃打的。」陸漸回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均能瞧見對方臉上苦笑。

  陸漸呆了時許,問道:「到底發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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