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沉吟間,姚晴笑笑出門,徑直向萃雲樓走去。沈秀見狀嘖嘖稱奇,心道:「她都不怕我怕什麼?風月場中,色做膽,酒為媒,最好幹事了。」想著歡天喜地,隨在姚晴身邊,縱情說笑。二人男俊女俏,引得無數行人回頭駐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邊乘船,兩人吟賞晚景,片時來到萃雲樓中,要了一間雅室,設酒取樂。

  樓裡的鴇兒姑娘見沈秀帶來一名絕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裡議論紛紛,胡亂猜測。姚晴妙目一轉,笑道:「奇怪,何巧姑呢,怎麼不在?」沈秀一蹺大拇指,贊道:「好師妹,你連何媽媽的小名也知道,難不成你也來這裡……哈哈,那個過……」他將一個「嫖」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辛苦得很。

  「嫖過是麼?」姚晴舉杯一笑:「小妹向來貧寒,哪有那等雅興?難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師兄這等闊同門陪著,小妹不才,便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聽到「闊同門」三個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這小娘皮心一狠,專叫名妓,自己豈不大大破財,發愁之際,忽見姚晴舉杯喝酒,又覺大喜:「妙妙妙,只需你肯喝酒,那便好辦,我先灌倒你,任你有什麼能耐,都得任我擺佈了。」當下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放出風月場上的手段,一心騙姚晴喝醉。

  姚晴卻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勸說,總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條斯理,其間反倒弄些癡言軟語,哄得沈秀神魂顛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臉上一片酡紅,心中還自以為得計,咧嘴憨笑不已。

  談笑間,何巧姑聞風而來。姚晴招手笑道:「好媽媽,過來坐。」

  何巧姑驚疑不定,打量她笑道:「哎喲,這位美人兒是誰家的姑娘,媽媽我眼拙,竟不認得。」當下挨到她身邊坐下,一對三角眼在姚晴身上骨碌碌亂轉,心中暗贊:「這丫頭煙視媚行,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能讓我調教幾天,還不將這一河的姑娘都壓下去?」又想到是別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羨。

  姚晴飲了兩杯酒,雙頰添了一抹豔色,越發勾魂蕩魄,她伸出纖纖素手,斟滿一盅酒,雙手送到何巧姑嘴邊,嘻嘻笑道:「媽媽請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潑了她滿臉滿身。何巧姑失聲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對不住。」伸手幫何巧姑拭去酒漬,卻趁亂指尖發力,在何巧姑豐滿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殺豬般一聲慘叫,反手一掌,便向姚晴刮來,不料姚晴早已有備,左手輕輕撥開來掌,右手掄圓,狠狠一個嘴巴抽在何巧姑臉上,口中喝道:「好賤人,敢對客人無禮?」

  可憐何巧姑柔弱女子,身無長力,被這一巴掌抽得翻了個筋斗,當場昏了過去。

  沈秀原本望著二人巧語媚笑,真個心癢難煞,涎水長流,手裡一杯酒淋在褲襠裡也不自知。誰知變起頃俄,姚晴忽然行兇,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沈秀先是一驚,繼而又驚又氣,心道這何巧姑一樓之主,與自己頗有交情,姚晴如此一鬧,自己今後如何還能來此玩樂。

  這時間,一眾龜奴打手趕到,但見沈秀在桌,盡皆洩氣。這城中的秦樓楚館,沒有不認得這沈少爺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眾奴才縱然趕到,卻一個個縮頭縮腦,只在門邊張望。

  姚晴卻若無其事,笑斟一杯酒,潑在何巧姑臉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過來,爬起想逃,卻被姚晴拽著肩膀,笑眯眯按回桌邊,說道:「好媽媽,頗有得罪,莫要見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雲雨,將天下男女玩弄於股掌之間,誰知今天竟遇上這等喜怒無常的主兒,恰似老鼠遇了貓,不由煞白了臉,戰戰兢兢,臉上的五道指痕由紅變紫,由紫變青,高高腫起,便似烙上去一般。

  姚晴笑眯眯將她摟在懷中,一邊喂她喝酒,一邊對她又親又摸,上下其手,便如男子一般戲弄。若是當真換了男子,倒也罷了,何巧姑正好撒嬌悲泣,發洩心中委屈,但此時被姚晴這般玩弄,卻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氣吞聲飲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呂太后三千個筵席。

  沈秀見姚晴這般反復無常,也是不明所以,呆坐一旁,忘了言語。

  忽聽一聲輕笑,他轉眼望去,只見穀縝笑吟吟挑簾而入,沈秀一皺眉,騰的站了起來。

  穀縝笑笑,擺手道:「足下少安毋躁。」說著撩袍坐下,眼中帶笑,望著姚晴。何巧姑見了他如得救星,顫聲道:「谷爺……救,救我……」

  穀縝沖她點點頭,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這一回,當日被她欺侮的怨氣也該出夠了吧。」何巧姑驚慌道:「谷爺你怎麼也來鬧我?這位姑娘皇后般的人兒,給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欺侮她的。」

  穀縝笑而不語,姚晴卻怕被他道破醜奴兒的身份,便笑道:「好媽媽,你去忙吧。」當下放開何巧姑。何巧姑如蒙大赦,飛也似去了。

  姚晴瞧了穀縝一眼,冷冷道:「你來做什麼?」穀縝笑道:「來給你提個醒兒?」姚晴只是冷笑。

  「不信麼?」穀縝笑道,「你瞧窗外。」姚晴一轉眼,透過圓窗,只見遠方高樓尖上,左飛卿白衣勝雪,抱膝而坐,舉頭望月,儀錶超然。

  姚晴咬著朱唇,目透殺機。穀縝自斟自飲,從容笑道:「風君侯十六歲時,為一個牧羊女報仇,追殺一群馬賊,從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貝爾加湖,那群馬賊沿途換馬,日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後三百來人只活了一個,聽說還是因為累餓交加,驚懼發瘋,左飛卿不屑殺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傳甚廣,姚晴、沈秀自然聽過,姚晴道:「那又怎樣?」

  「還不明白麼?」穀縝笑道,「風君侯少年之時,神通未成,便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追殺馬賊,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著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來就為說這些廢話?」穀縝搖頭道:「自然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過風君侯的追蹤。」

  姚晴瞧他一眼,眼裡滿是得色。穀縝露出一絲苦笑:「你不用恁地開心,我知道上了你的當。只需你有難,陸漸勢必拼死相幫,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幫他,就須幫你。可恨,明知是你的圈套,卻只能跳進來了。」

  姚晴輕哼一聲,臉上隱隱透出一絲笑容,口中卻淡淡地道:「姑娘我本來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當吃虧,也是應該。」

  穀縝瞅著她,微微冷笑。沈秀見他二人只顧交談,渾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心中氣惱,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這是爺爺花錢取樂的地方,你坐在這裡,不嫌礙眼麼?」

  穀縝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樂,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兩七錢五分銀子,對不對?」

  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麼知道?」

  穀縝笑道:「我不僅知道你今晚花的銀子,還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無錫、杭州各有兩所大宅,蘇州有一座園林。這九座宅子裡養了九個女人,三個是倭寇送的,三個是拐來的,還有三個是從妓院裡贖出來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濺朱,騰地站起,目中透出森森殺氣。

  「慢來慢來,還沒完呢。」穀縝擺手笑道,「你在南京有一座大倉,屯了三萬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積居奇。在蘇州有六戶織坊,紡出的生絲賣給蘇州織造,織出的綢緞,走私給西北蠻族;另有一家妓院、兩家賭坊,還有二萬兩銀子,常年利滾利放貸周轉……」

  沈秀初時怒容滿面,但隨穀縝娓娓道來,臉上由怒轉驚,又由震驚轉為陰鷙,目光雪亮懾人,忽見姚晴目光移來,不由得厲聲道:「師妹,你別信他胡說八道……」

  姚晴朱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是麼,卻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這麼大一分家當,倒是叫人羡慕。」沈秀望著她,一時驚疑不定,忽地皺了皺眉,徐徐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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