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沈舟虛淡淡一笑,撤去蠶絲,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內設有巢穴,窺探我軍動靜。是以此番假意讓秀兒劫牢,正是欲擒故縱,讓那陳子單逃來此處,然後縱兵合圍,抓住這撥間諜。不料你貿然跟蹤陳子單,打草驚蛇,我等進來時,這所宅邸已是人去樓空了。」

  陸漸聽得羞慚,但覺身子已能動彈,只是兀自酸軟,當下起身說道:「陸漸愚鈍,誤了閣下大事,如何懲戒,悉聽尊便。」

  沈舟虛搖頭道:「你先說說,在這屋內瞧見什麼?」陸漸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在場眾人無不變色,沈舟虛也露出幾分訝色,說道:「我真小瞧這徐海了,不料他膽識恁地了得,竟敢親身犯險,奇襲南京?」

  陸漸道:「但那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誰,他卻沒有說明。」沈舟虛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該來的都來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個個去尋他。」

  這時忽見燕未歸、薛耳、莫乙帶著一眾甲士,走入堂中,燕未歸道:「宅子裡和附近民宅盡都搜過,並無一人。」薛耳道:「這裡的樑柱牆壁、地板灶台我都聽過了,沒有地道,也沒有夾層。」

  沈舟虛皺眉道:「如此說來,這夥賊子逃得好快。」他自來算無遺策,但一夜之間,兩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問道:「莫乙,這座宅子是誰的?」

  莫乙道:「這個宅子曾是紹興武舉陳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兩銀子賣給一個名叫羅初年的鹽商。」

  「不消說。」沈舟虛道,「這羅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頭一舒,徐徐道:「沈秀,你去義莊裡尋一具屍首來,服飾、體態與這陸小哥相若,再將面孔染成青黑,放在當衢之處。」

  沈秀怪道:「這是做甚?」沈舟虛道:「而今第一件事,須得讓那些倭寇以為,這位小哥中了『陰屍吸神掌』,奔跑未久,毒發身亡,死在當街之處。」

  沈秀恍然大悟,應命退下。沈舟虛又道:「未歸,你附耳過來。」燕未歸移近,沈舟虛在他耳邊低語片刻,燕未歸一點頭,撒開雙腿,一陣風去了。

  沈舟虛喝退眾甲士,轉過頭來,含笑道:「陸漸,你方才說了,誤我大事,由我懲戒,對不對?」陸漸點點頭。沈舟虛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陸漸吃了一驚,但有言在先,無法回絕。當下沈舟虛命薛耳拿來一套衣衫,給陸漸換過,又取了張人皮面具,給他罩上,說道:「無論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只管裝聾作啞,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陸漸心性樸直,雖猜不透其中玄奧,但聽如此能破倭寇,也就聽之任之了。

  卻聽沈舟虛道:「推我回府。」薛耳應聲上前,沖陸漸咧嘴一笑,便推著沈舟虛出了宅邸,陸漸無法,只得尾隨。

  此時天色已明,行不多時,便見燕未歸大步流星趕將回來,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辦妥。只是應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來請主人相助。」

  沈舟虛道:「什麼案子,竟能難住應天府的差官?」燕未歸道:「聽說閱馬校場的旗鬥上掛了三具屍體,那旗鬥離地二十丈,也不知怎麼掛上去的?應天府的差官既無法取下屍體查驗,又害怕那兇手太過厲害,故而只有請主人出馬。」

  沈舟虛道:「確有幾分奇處,你去府裡叫凝兒來。」燕未歸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天時尚早。」沈舟虛笑了笑,「薛耳、莫乙,咱們去校場瞧瞧熱鬧。」

  車輪軲轆,沈舟虛閉目觀心,行了半晌,忽聽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虛張眼望去,但見近處曠地冷清,黃塵不起,遠處閣樓崢嶸,托起半輪紅日,一竿杏黃大旗淩風招展,直入霄漢,旗下掛著三具屍首,隨著高天罡風,搖晃不定。

  陸漸見那屍體,暗自心驚,尋思天下間誰有這般能耐,竟能攜著數百斤的屍首,攀到如此高處。此時早有捕快上前相見,寒暄兩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馬的老軍出來鍘草,抬頭瞧見屍首,是以來報。可恨小人能耐低微,無法取下屍首。沈先生手下能人眾多,屢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屍首,捉拿兇手……」

  談論間,燕未歸與寧凝連袂而來。沈舟虛便道:「凝兒,你放屍首下來;未歸接住屍首,別要摔壞了。」

  寧凝一點頭,微闔雙目,向著那旗鬥凝神片刻,驀地睜開,陸漸只瞧見她雙眼玄光流轉,若有實質,只瞧旗鬥上火光一閃,屍首頸上繩索頃刻燒斷。要知道那些屍首拴成一串,一繩斷絕,三具屍首有如隕石,齊齊墜落。

  燕未歸覷得真切,如風掠上,雙足一頓,騰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屍首,左足淩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車輪般呼地一轉,右手又將第二具屍首抓住,此時第三具屍首才到他眼前,燕未歸手中兩具屍首左右一合,將之夾住,縱身落地,嚓的一聲,雙腳入地近尺。

  陸漸瞧得心跳神馳,這三具屍首本有數百斤重,加上墜落之勢,何止千鈞,燕未歸不但一一抓住,更以無儔腳力,將千鈞墜力引入地下。換了他人,就算有能為接住屍首,落地之時,也勢必雙腿齊斷,腰身扭折了。

  燕未歸放下屍首,躬身退到一邊,沈舟虛又道:「莫乙,你去瞧瞧,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這三人外表無甚傷痕,但淚腺微腫。《內經》有言:『微大為心痹引背,善淚出』,足見這三人是心臟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臟麻痹,奴才卻瞧不出來。不過,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書上見過。」他指著一個五官俊秀、身著黃衫的年輕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綽號『玉黃蜂』,乃是崆峒派棄徒,採花無數,在京城也犯下好幾件大案,刑部懸賞八千兩花銀捉拿。」又指著一個黑臉猙獰、體格魁梧大漢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嘯聚山林,無惡不作,曾有大員矢志拿他,卻被他率眾闖入官邸,滅了滿門,如今刑部懸賞一萬兩花銀捉拿。」

  說到此處,那些老少捕快,均露驚色,莫乙語氣一頓,望著那具道士屍首,遲疑道:「至於這個道長,來歷卻有些不同。他本是當朝國師陶仲文的大弟子,道號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來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師,不想竟死在這裡?」那些捕快聽了這話,無不面如土色。

  沈舟虛移車上前,審視那具屍首,那些捕快忽地紛紛跪倒,磕頭叫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長是欽差,死了欽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虛望著屍首,沉吟半晌,搖頭道:「這些人外表均無傷損,乃是心臟麻痹而死,但如何麻痹,卻叫人想不明白;至於這旗杆,離地二十來丈,誰又有能耐將屍首送上去呢?故而只有兩種可能。」

  眾捕快忙問道:「有哪兩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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