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陳子單聞言也吃一驚,皺眉道:「你叫我怎麼相信你?」沈秀笑道:「這個消息不是白給的,我賣你十萬兩銀子。」陳子單望著他,獨眼中冷光閃爍,良久徐道:「我怎麼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沈秀笑道:「你若不信那也罷了。」說罷轉身就走,陳子單脫口道:「且慢!」沈秀止步笑道:「怎麼?」陳子單沉吟道:「你知道胡宗憲的行軍線路麼?」沈秀笑道:「我自然知道,但要我說,須得先見銀子。」陳子單道:「你給我行軍線路,我給你銀子。只是十萬兩太多。」

  「十萬兩也算多?」沈秀哂道,「你得了這個消息,便可在行軍路上設下伏兵,一舉除掉胡宗憲。只消此人一死,放眼江南,誰還是令主的敵手?屆時你們一氣攻破幾座大城,別說十萬兩銀子,一百萬兩也輕易賺回去了!」

  陳子單搖頭道:「但陳某不明白,你好端端的為何要出賣胡宗憲。」沈秀笑道:「你還不知我這個人麼?若是銀子足夠,就是皇帝老子,親生爹媽,我也照賣不誤。」

  陳子單狐疑不定,半晌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抓我傷我?」沈秀笑道:「若不用這種苦肉計,怎麼騙得了胡宗憲親自出征?」

  陳子單心亂如麻,驀地咬牙道:「好,給我三個時辰籌措銀兩。三個時辰後,仍是燕子磯相見。你拿行軍圖來,大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沈秀拍手笑道:「成交,子單兄果然爽快。」又道,「我須得早早回去,牢裡丟了囚犯,我若不在府中,家嚴勢必懷疑到我身上。」說罷蒙了面,飛縱上房,踏瓦去了。

  陳子單微一沉吟,四面望望,拔步疾走,陸漸心道:「半夜三更,城門緊閉,他又去哪裡取銀子?莫非城中還有他的巢穴。」一念及此,縱身跟上,卻見陳子單三步一回頭,曲折走了一程,在一扇朱門前停下,陳子單一輕一重,扣環十下,那朱門洞開,有人低聲道:「陳先生麼?」

  陳子單一點頭,閃身入內。陸漸抬頭一看,隱約瞧見朱門上一塊漆銀匾額,上寫「羅宅」二字,陸漸度那圍牆高矮,展開跳麻之術,躍上門前石獅,再一縱,已至牆頭,他沿屋脊疾走,只見陳子單被一名僕人挑燈引路,急匆匆繞過影壁,來到一座大廳,廳上燃著火把,端坐三人。

  陳子單一膝拜倒,沉聲道:「拜見主公。」

  陸漸雷震一驚,心道:「他的主公不是徐海麼?」定眼望去,但見廳中正面一人高鼻長臉,鬚髮濃密,戴一頂飛魚八寶攢珠冠,著一身白緞紋龍繡金袍,五尺倭刀光華流轉,橫放膝上,聞言皺眉道:「你怎麼來了?咦,你的眼睛怎麼了?」

  陳子單恨聲道:「被沈秀那小畜生壞了?還被他關在總督府裡。」那白袍人吃了一驚,挺刀而起,厲聲道:「你被捉了?怎麼又逃出來?」陳子單慘笑道:「卻是沈秀那小畜生放出來的。」

  白袍人臉色陰沉,徐徐道:「這就怪了,他既然捉了你,怎麼又放你出來?莫不是欲擒故縱?」陳子單道:「我已留了心,並無跟蹤之人,本也不想來此面見主人,但軍情緊急,不能不來。」

  白袍人哦了一聲,稍稍放下心來,道:「你說。」陳子單道:「胡宗憲已然中計,決意明日淩晨,親自提兵偷襲沈莊,擒拿主人。」

  白袍人目光閃動,徐徐落座,笑道:「是麼?那是再好不過了。這消息你從何得來?」陳子單道:「那姓沈的小畜生貪得無厭,放我之時告知於我。還與我做了一筆交易,開價十萬兩銀子,出賣胡宗憲的行軍路線,嘿嘿,但他萬沒料到,主人就在南京城中。」

  白袍人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我讓你去貢獻詐降,就是要慢其心,驕其志,讓胡宗憲以為我徐海只會固守山寨,坐以待斃,然後率軍出城,去圍那個沈莊或是乍浦,萬不料老子早已潛入南京城中,只待胡宗憲兵馬出動,城內空虛,咱們就四面縱火血洗此城,屆時就算胡宗憲不死,但這失了南京的大罪,也足以讓他丟了腦袋。」眾倭寇均是狂笑。

  徐海又轉向一人道:「霍老六,汪老在城外的人馬埋伏好了麼?」那霍老六道:「埋伏好了。」徐海道:「屆時城中火起,你便率人搶到三山門外,殺光守軍,打開城門,將汪老的人馬放入城來,裡應外合,盡情燒殺。」霍老六大聲應命。陸漸聽得心跳如雷:「好險,沒料到這賊子恁地狡詐,若非我無意知曉,豈不斷送了這一城百姓。」

  卻聽徐海又道:「子單,你本是此次我放出去的死間,原以為此去有死無生,不曾想你還能活著回來。可見上蒼眷顧,不忍分離你我兄弟。」陳子單哭拜道:「主公對我恩重如山,屬下唯有以死報之。」

  徐海歎一口氣,溫言道:「你這一日一夜裡勢必受了許多苦楚,徐某全都記在心裡,待得城破之日,我必然擒住沈家父子,千刀萬剮,給你報仇。但沈秀那邊還需你走一趟,先拿銀子買下行軍圖,饜其貪欲,以免此人起了疑念,叫我功敗垂成。」

  陳子單道:「此事屬下義不容辭。」徐海頷首道:「這次你帶幾個好手去,若有必要,殺掉那姓沈的,也無不可……」

  陸漸聽到這裡,忽生警兆,繼而一股疾風自後襲來,疾風中夾著一股淡淡的腥甜腐臭之氣。陸漸躲避不及,急使一個「雀母相」,身子縮如雀卵,讓過要害,卻被那一掌擊在肩胛,掌力雖被變相卸去許多,陸漸仍覺劇痛徹骨,急變「神魚相」,貼著屋瓦滾出丈餘,眼前驀地一陣昏黑。

  來人一掌未能將之擊斃,咦了一聲,猱身縱上,又是一掌,來如雷轟電至,陸漸翻身抬手,向上迎出,二掌相交,鼻尖那股腐臭之氣倏爾變濃,巨力如山,壓得陸漸百骸欲散,足下譁然巨響,屋瓦皆碎,身不由主墜了下去。

  陸漸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許高手,自他練成十六相以來,從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風。身在半空,忽覺頭頂風響,那人竟沉身追來,淩空擊下。陸漸不敢硬接,左手變「多頭蛇相」,繞過那人掌勢,纏他手腕。

  那人哼了一聲,右掌後縮,左掌擊出,陸漸欲抬右掌拆解,忽覺右臂麻木,竟然不聽使喚,情急間疾疾縮身,使「大自在相」貼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身站起,大喝一聲,左掌使一個「壽者相」,忽變「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見陸漸出手氣勢,便知厲害,一旋身飄開數尺,方欲順手反擊,不料陸漸忽又從「猴王相」變「半獅人相」,一拳送出,轟隆巨響,牆壁應手坍塌,露出一個大窟窿。

  那人不料陸漸出掌乃是虛招,本意卻是揮拳破壁,驚覺之時,陸漸已鑽垣而出,發足狂奔。奔跑間,但覺右肩中掌處麻木之感漸漸擴散開去,須臾間擴至半身,他張口欲呼,卻覺舌頭僵硬,叫不出來,也不知跑了多遠,驀地雙腿一軟,向前跌出,驟然失了知覺。

  昏沉之際,忽覺周身刺痛,陸漸未及張眼,便聽有人說道:「不要妄動。」陸漸努力抬眼望去,但見沈舟虛雙眼若不波深潭,靜靜望著自己,數百根蠶絲自他袖裡吐出,半數蠶絲將自身懸在半空,剩餘蠶絲則刺入自己周身穴道,一反雪白晶瑩,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虛見他醒來,頷首道:「醒了?」陸漸驚懼交迸,方欲掙扎,沈舟虛搖頭道:「別動,你中了『屍妖』桓中缺的『陰屍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也要送命。」

  陸漸望著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著那些黑色蠶絲,更覺駭異。沈舟虛瞧出他的心意,微笑道:「我用天羅神通,將蠶絲刺入你經脈之中,吸取『陰屍吸神掌』的屍毒,這些蠶絲變黑,正是屍毒離體的徵兆。」

  陸漸體內毒質減弱,身子漸漸有了知覺,但覺那蠶絲入體,如百蟻鑽動,癢麻無比,一時咬牙苦忍。忽聽有人怒哼一聲,道:「父親,此人壞了咱們的大事,你幹麼費力救他?」

  陸漸聽出是沈秀的聲音,舉目望去,但見他立在沈舟虛身側,怒目而視。沈舟虛歎道:「這宅邸中到底有何玄虛,咱們都沒瞧見,此人既被『妖屍』打傷,必是瞧見了什麼緊要之事。」

  陸漸聞言,定神一瞧,但見自己身處之地,正是那「羅宅」的正廳,不由吃驚道:「你們,你們怎麼在這裡?」沈秀怒哼道:「這話當由我來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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