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沈秀笑道:「你不許我傷害他,但他打我的時候,你怎麼就不來幫我?難道我們十多年的交情,還不如一個外人麼?」凝兒道:「我是劫奴,聽命行事。」

  「凝兒。」沈秀長歎一口氣,「你對我真是生分多啦,到底莫乙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那凝兒沉默良久,忽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知道麼?」沈秀臉色紅了又白,嘴裡卻笑嘻嘻地道:「難道凝兒你信他們,就不信我?」

  凝兒略一沉默,淡然道:「原本你是好是壞,就與我全無干係。」沈秀哼了一聲,慢慢鬆開陸漸的頭髮,陰沉沉瞧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凝兒,我就不信,你能整晚守著他,不眨一下眼睛。」說罷哈哈一笑,出門去了。

  陸漸避過一劫,按捺心跳,揚聲道:「這位姑娘,多謝相救。」

  話音方落,門外火光乍閃,一位青衣少女左挾竹籃,右擎燭臺,飄然而入。她容色秀麗清冷,雙眼如墨玉深潭上寒煙籠罩,透著淡淡的迷茫之意。

  少女將一個竹籃放在桌上,冷冷道:「你餓了麼,這裡有些吃的。」陸漸揚了揚手上鐐銬,苦笑道:「姑娘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那少女也不正眼瞧他,接口道:「這個好辦。」說罷從籃子裡端出一碗羊肉羹,用湯匙勺了,輕輕吹了一口氣,送到陸漸嘴邊。

  陸漸不覺耳根羞紅,訕訕道:「這個,姑娘,怎麼敢當……」不待他說完,那少女已將肉羹乘隙塞進他嘴裡,待陸漸咽下,又勺一匙,輕輕吹冷,送入他口中,她舉止雖然溫柔,神色卻萬分冷漠,仿佛眼前之事與自身毫無干係。陸漸卻是生平第一次由女子如此餵食,不覺心跳轉速,幾度欲要致謝,但瞧那少女冷若冰霜的神氣,卻又覺無法開口。

  如此一個喂,一個吃,房中寂然無聲,唯見燭光搖曳,人影轉折。待得羹盡,那少女放碗入籃,又取一壺茶,將壺嘴送到陸漸口邊,陸漸喝了兩口,終於忍不住道:「多謝姑娘。」

  那少女淡然道:「你不用謝我,這飯是夫人讓我送來的,你若要謝,便謝夫人。」說罷並膝靜坐,眼神望著門外,空茫無神。

  陸漸忍不住問道:「你也是劫奴麼?」少女嗯了一聲。陸漸道:「聽說天部有六大劫奴,嘗微聽幾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我已見過四個,只有兩個沒見,你是玄瞳還是鬼鼻。」那少女道:「我是玄瞳。」

  陸漸暗暗點頭,心道:「無怪她眼神奇怪,難不成她劫力在雙眼?」想著歎了口氣,那少女道:「你歎氣做什麼?」陸漸道:「那沈舟虛可真狠心,竟將你這麼一個女孩子也練成了劫奴。」那少女冷笑道:「那又怎樣?我是主人養大的,夫人又待我挺好,我做劫奴,也算報答他們。」

  陸漸皺眉道:「難道你就甘心做劫奴嗎?」那少女輕輕歎口氣,道:「無主無奴,就算不甘心,又能怎的?」陸漸脫口道:「自然是想法解除黑天劫,回復自由身了。」那少女轉過眼來,露出奇怪神情,打量陸漸半晌,忽道:「你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傻子。」

  陸漸一愣,卻見那少女又轉過頭去,冷冷道:「你既是劫奴,你的主人就沒告訴過你,《黑天書》一旦練成,就無休無止,永無解脫麼。」陸漸道:「他雖然說過,我卻不信。」

  那少女怪道:「竟有你這麼不聽話的劫奴,你那主人是不是跟你一樣,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傻子,若不然,怎會讓你這麼胡來?」

  陸漸搖頭道:「他既不瘋也不傻,又精明又厲害,不比你主人差!」那少女道:「我不信,我家主人號稱『天算』,智謀天下無雙,你那主人怎麼比得上?他有名號麼?」陸漸道:「他叫寧不空。」

  「寧不空?」那少女抬起瑩白細嫩的小手,托腮沉吟道,「奇怪,這個名字耳熟得緊,像是在哪裡聽過的。」陸漸道:「他是火部的高手,你是天部的劫奴,在同門那裡聽到過也說不定。」

  「或許如此。」那少女點頭道:「難得他還與我同姓。」陸漸奇道:「姑娘也姓甯麼?」那少女道:「我叫寧凝。」陸漸笑道:「我叫陸漸。」

  寧凝頭也不回,冷然道:「你叫什麼名字,與我有什麼相干?」陸漸羞得無地自容,一時悶著頭,再不吭聲。

  寧凝目視燭火,坐了一陣,忽地取出一塊手絹,將桌面上的灰塵拭去,雙手枕著臉頰,睡了起來。不一時,想是漸入夢鄉,呼吸變得輕細勻長,燭光在黑暗中將她的半片面龐勾勒出來,輪廓竟是奇美,長長的睫毛也被燭光染了一層融融的金色,衣領微微後褪,露出半截修頸,瑩白細膩,宛如牙雕玉琢,也被那橘黃色的燈光浸染,有著說不出的溫柔韻致。

  陸漸望著這女子睡靨,只覺心中和馨安寧,倏爾燭火搖晃,卻是晚風清涼,破門而來,陸漸怕寧凝著涼,微微挪身,擋住風勢,那女孩兒睡夢中若有所覺,蛾眉輕顰,更是堪憐。

  咻,一隻白羽短箭忽地破門而入,直奔陸漸面門。陸漸大吃一驚,未及躲閃,那羽箭波的一聲淩空粉碎,碎片化作點點火光,墜落於地。

  陸漸轉眼望去,卻見甯凝已然醒轉,俏立桌邊,雙眼注視門外,一掃茫然,亮若冰雪。

  卻聽門外嘻的一聲,沈秀笑道:「好凝兒,你什麼時候也學壞啦?方才裝睡騙我出手,是不是?」寧凝道:「是又怎樣?你若再來胡攪蠻纏,當心我的『瞳中劍』。」沈秀乾笑兩聲,語調忽而轉柔:「凝兒,你越是這個樣子,我心中便越疼。你這麼清靈如水的女孩兒,正當摘花為簪,鬥草前庭,何苦做出這麼一本正經、兇神惡煞的樣子,不但辜負了大好韶光,更傷了天下男兒的心。」

  寧凝默默聽著,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悠然坐下,輕歎道:「你走吧,別在這裡甜言蜜語的,我不想聽。」沈秀幽幽地道:「也罷,我不說了。好妹妹,能不能讓我陪你坐一會兒,看一看你的樣子,就算,就算一句話不說也好。」

  「免了。」甯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計其數,你大可挨個兒瞧去,又看我做什麼?你若踏入門中一步,左腳進來,我傷你左腳,右腳進來,我傷你右腳。」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過我倒是明白了,你這麼恨我憎我,不為別的,敢情是吃醋。」寧凝道:「呸,誰吃你的醋,你就算找一千個一萬個女人,我也不希罕。」

  沈秀歎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過是朝雲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竹馬之情?就算有一千一萬,也及不上你一個的。」

  寧凝聽了這話,不覺蛾眉緊蹙,沉吟不語。陸漸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語說動,不由得心頭暗急,脫口道:「甯姑娘,你別信他的花言巧語,他根本就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寧凝也不瞧他一眼,冷冷道:「我信與不信,他是好是壞,又與你什麼干係?」陸漸不禁語塞,卻聽得沈秀拍手笑道:「說得好,這廝真是討厭,死到臨頭還多管閒事。」頓一頓又笑道:「凝兒,我可進來了……」話音方落,忽然悶哼一聲,沈秀驚怒道:「凝兒,你、你用『瞳中劍』傷我?」

  陸漸又驚又喜,轉眼望去,但見寧凝秀眼大張,青色的瞳仁在燭光中流轉不定,朱唇輕啟緩緩道:「我不是說過麼?你敢進門,我便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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