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陸漸遇強則強,對手越強,越是激發他胸中堅韌之氣,諸般變相源源而出,「須彌相」肩撞、「雄豬相」頭頂、「半獅人」拳擊、「馬王相」足踢,「神魚」飛騰,「雀母」破局,一時越鬥越勇,渾身上下皆可傷敵,甚至於拾起石塊枯枝,不時以「我相」擲出,勢如飛箭,逼得沈秀手忙腳亂,步法鬥轉,想繞到陸漸身後,又被陸漸「人相」一腳反踢,幾中小腹。

  沈秀不料對手如此難纏,又驚又怒,眾劫奴卻是驚喜交迸,暗暗喝彩。

  兩人又拆十來招,陸漸忽由「大自在相」變為「半獅人相」,一拳送出,沈秀被拳風掃中,慘哼一聲,仰天便倒。陸漸見狀,收勢道:「你輸了。」話音未落,忽地一蓬白光迎面罩來,陸漸周身一緊,落入絲網中。

  莫乙、薛耳見沈秀翻身站起,面露獰笑,均是氣憤難當,叫道:「不要臉,分明都輸了。」沈秀大笑道:「怎麼輸了?本公子詐敗誘敵而已,再說了,這次又不是分勝負,而是決生死,誰叫他大意了?」說著掌中周流天勁綿綿傳出,蠶絲網越收越緊,陸漸舊傷被絲網勒破,血如泉湧,沈秀嘻嘻笑道:「鄉巴佬,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服氣了麼?」

  陸漸咬牙不語,心念疾轉,劫力自雙手間湧出,順著那千百縷蠶絲傳遞開去。

  沈秀見他不答,眼神一凝,厲喝道:「還不服麼?」天勁周流,蠶絲再度收縮,他被陸漸逼迫,若非使詐,不能獲勝,如此仍不解恨,手上運勁,右腳忽地飛起,向陸漸心口踢去。

  他這一腳存心取人性命,眾劫奴瞧在眼裡,未及驚呼,忽見蠶絲網中伸出一隻手來,攥住沈秀足踝,只一擰,沈秀關節脫臼,發出一聲慘叫,刹那間,蠶絲寸斷,陸漸破網而出。

  「天羅」神通被破,眾人無不詫異,沈舟虛也不禁放下茶盅,眉頭微皺。

  沈秀慘叫聲中,獨腳後躍,叫道:「你怎麼出來的?」陸漸道:「你這張網再強,也不會每一根蠶絲都強,總有一根弱的?」沈秀一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哪一根弱,哪一根強?」

  「我怎麼知道與你何干?」陸漸眉毛一挑,揚聲道,「既是決生死,你就接招吧。」

  沈秀面如死灰,欲請救援,卻又羞於啟齒。猶豫間,陸漸一拳打來,沈秀跛了一足,閃避不及,被這一拳擊中面門,倒飛出去,爬起來時,已是口鼻流血。

  陸漸這一拳實已留情,要麼沈秀不死也得重傷,但想到這公子哥兒的劣行,不覺怒火難抑,眼見沈秀掙扎而起,當下飛身搶上,揪住沈秀衣襟,方要舉拳再打,忽聽有人嬌喝道:「住手。」

  陸漸回頭望去,但見商清影面色蒼白,死死盯著自己,美目中噴出火來。

  陸漸為這目光所懾,不自禁放開沈秀。商清影疾步奔來,扶著沈秀,但見他滿臉是血,心中有如刀割,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盯著陸漸,厲聲道:「你是誰?為何,為何傷我秀兒?」

  不知怎地,陸漸被她一喝,竟有幾分心虛,又見商清影一改溫婉之態,滿臉怒容,更是有口難言。

  莫乙忙道:「主母……」商清影不待他說完,已自斥道:「你們這些人都沒良心嗎?一個個都只會站著,瞧別人欺負秀兒。」莫乙還想爭辯,商清影已喝道:「閉嘴。」眾劫奴從沒見她如此生氣,一時無不沮喪,低頭不敢再說。

  商清影淚眼迷離,望著沈舟虛,淒然道:「舟虛,你呢?你也這麼坐著,瞧著別人打秀兒?」沈舟虛歎道:「他二人約好單打獨鬥的,我若插手,有違道義。」

  「道義?」商清影冷笑道,「當年你也是為道義拋下我,如今又為了道義,坐看別人打你的兒子。」沈舟虛微露尷尬之色,說道:「清影,秀兒太過驕狂,讓他受些懲戒也是好的。」

  商清影咬了咬嘴唇,忽道:「好呀,你自己懲戒秀兒、打他罵他還不夠,還讓別人來懲戒他,你怎麼不乾脆稟告胡大人,把秀兒明正典刑,一刀殺了。沈舟虛,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你是這世間最狠心的人。」說到這裡,勾起滿腹傷心往事,忍不住淚如雨落。

  沈舟虛雙眉顫動,半晌歎道:「未歸、莫乙,你二人將這人關在北廂房,再聽發落。」

  燕、莫二人不敢違命,取來鐵鎖,莫乙向陸漸低聲道:「兄弟,對不住了,誰叫你運氣不好,若是悄悄地打,打死這廝也好,但被主母撞見,算你倒楣。」商清影隱約聽見,皺眉道:「莫乙,你說什麼?」莫乙乾笑道:「沒什麼,我背書呢。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不背書,心裡就不舒服。」說罷也不敢抬頭,將陸漸反剪雙手,牢牢鎖住。

  商清影心中怨氣稍解,說道:「你們也不要虐待這年輕人,即便關著,也要讓他吃飽睡好。」莫乙連連稱是。

  商清影轉頭望著沈秀,撫著他臉上的青腫,心疼道:「還痛麼?」沈秀嘻嘻笑道:「原本很痛,但媽你一來,不知為何,就不怎麼痛了。」商清影哭笑不得,歎道:「你這孩子,就愛讓我擔心,以後不許跟人打架了,若再受傷,怎麼是好?」沈秀笑道:「我倒想多受幾次傷,讓媽多疼我幾次才好。」

  「就不說一句好話。」商清影白他一眼,「先去我房裡,我給你敷藥。」說罷牽著沈秀,慢慢去了。

  陸漸望著二人背影,聽著沈秀笑聲,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幾分酸楚。黯然一陣,由燕未歸帶著,來到北邊廂房。

  這數月來,陸漸迭犯牢獄之災,先被織田家囚禁,後又流落獄島,其後再被趙掌櫃關在地窖,算起來這次已是第四次。想到這裡,既覺好笑,又覺悲涼,繼而又想到商清影望著沈秀的眼神,那分慈愛憐惜,竟是自己做夢也不曾想到過的,從小他便羡慕別人有母親疼愛,但從沒有一次如今日這般渴望。

  靜坐半晌,忽聽門響,繼而火光一亮,沈秀擎了一支紅燭,笑嘻嘻立在門口。

  陸漸心往下沉,卻見沈秀漫步走來,哈哈笑道:「大英雄,大豪傑,方才的威風去哪裡啦?」走到陸漸身前,又笑道:「這樣吧,你叫我十聲好祖宗,給我磕十個響頭,再從我褲襠下面鑽過去,小爺心情一好,說不準饒你這次。」

  陸漸懶得多說,只是冷冷瞧著他。沈秀忽地揪住陸漸頭髮,擰得他顏面朝上,將紅燭微傾,笑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這燭淚燒熱之後,滴在你瞳子裡,你會不會變成瞎子?」說罷將那燭淚在燭芯四周輕輕搖晃,邊搖邊笑道:「你想清楚了,是叫祖宗,還是變瞎子?」

  陸漸咬牙不語,沈秀驀地眼露凶光,正要傾下蠟油,誰知那燭火一暗,倏地熄滅,沈秀咦了一聲,燭芯一閃,忽又點燃,但剛一燃,再又熄滅,如此明明滅滅,反復三次,沈秀不覺露出一絲苦笑,歎道:「凝兒,你又淘氣了,是顯能耐呢,還是玩把戲給我瞧。」

  只聽門外一個聲音道:「我既不顯能耐,也不是玩把戲給你瞧。主人吩咐了,要我看著他,你若傷他,我便不客氣。」

  沈秀一轉眼,笑道:「好凝兒,難得見你,我正想跟你說幾句體己話兒呢。」

  他聽門外那女子不吱聲,便又道:「凝兒,我對莫乙他們凶,是因為他們古古怪怪的,總是跟我慪氣。但你說說,從小到大,我什麼時候又對你凶過,小時候我吃果子,總是分你一半,長大了,我哪次出門沒給你帶衣服首飾,可你卻心狠,近年來不但老是躲著我,我跟你說話,你也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莫乙他們跟你說了我許多壞話,你將我當成了壞人?」

  那凝兒冷冷道:「你是好人壞人,跟我什麼干係?你是天部少主,我是天部劫奴,主奴有分,你不用對我那麼好,我一個奴才,受不起的。只盼你不要傷害這人,省得主人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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