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沈秀眼珠一轉,笑道:「那麼徐海如今在哪裡?」陳子單道:「大人就在乍浦。」

  沈秀笑道:「子單兄能道出令主上的駐地,果有誠意,但歸降之事細節繁瑣,待我稟告胡大人,再行定奪。」陳子單忙作揖道:「全奈沈秀老弟周旋。」沈秀笑道:「為避嫌疑,不能同行,子單兄請先走一步。」

  陳子單笑道:「那是應當。」一拱手,掉頭便走,未走丈許,沈秀忽一張手,掌心迸出一蓬白光,倏將陳子單渾身罩住,竟是一張蠶絲大網。陳子單大驚,欲要掙扎,那絲網遽然收緊,纖細蠶絲變得堅逾精鋼,一根根陷入他的肉裡,陳子單慘叫一聲,欲咬舌頭,孫貴早已搶到,吧嗒一下,卸了他的下巴。

  沈秀歎道:「子單兄,對不住。沈某笑納了你八萬兩銀子,也只有等子單兄下輩子再還了,但依子單兄做的孽,下輩子多半只能做豬做狗,既然做豬狗,沈某這銀子自也不用還了。」說罷哈哈大笑。

  此時陳子單已被捆綁起來,兩眼望著沈秀,無比怨毒。沈秀伸出一根食指,忽地前送,陳子單喉間發出喀喀之聲,左眼流下血來。

  沈秀掏出手絹,拭去指尖血漬,笑道:「我最不愛別人瞪我,留你一隻眼珠子,不是我捨不得,而是怕爹怨我下手太狠,只知威壓,不知懷柔。你也知道,老人家年紀越大,嘴巴越碎,心也變得慈悲了。」

  陸漸雖厭惡這沈秀笑裡藏刀,陰陽怪氣,但這陳子單假倭出身,生平作惡無算,受此折磨,也算罪有應得,當下懶得多管,任由那些錦衣僕抬起陳子單,塞入一駕馬車。

  沈秀將染血手絹丟入滾滾江水,翻身跨上馬匹,笑道:「孫貴,今晚我陪媽歇在庵中,你將人帶回城裡,交給我爹。」說罷,揮扇夾馬,悠閒如踏青遊客,向「妙化庵」而去。

  待磯上眾人散盡,陸漸歎了口氣,搖頭道:「真是惡人惡報,那陳子單是惡人,但遇上沈秀這等惡人,也算倒楣。」又問道,「醜奴兒,你知道乍浦是哪兒?」醜奴兒搖頭道:「不大清楚。」

  陸漸皺眉道:「谷縝也到處找徐海,這個消息,須得叫他知道。」醜奴兒冷哼一聲,道:「你當陳子單說的話是真的?」陸漸吃驚道:「不是麼?」

  醜奴兒道:「自然不是,你當他白癡麼?這陳子單也是狡猾人物,只是不知為何鬼迷心竅,竟然相信了這個沈秀。這姓沈的別的本事也罷了,這騙人信任的本事可是厲害得很。」

  陸漸聽得滿不是滋味,悻悻道:「厲害什麼?就知道騙他媽,騙尼姑。」醜奴兒道:「你別不服氣,這也是他的本事,你做得了麼?」陸漸怒道:「我做不了,也不會去做。」

  醜奴兒道:「做不了卻是真的。」陸漸瞪她一眼,道:「你這個醜奴兒,怎麼老將人想得這麼壞。」醜奴兒道:「你若去妓院裡待大半年,你也一樣。這世上便沒幾個好人,就有幾個,也活不長的。」

  陸漸本就煩心此事,醜奴兒這話更如雪上加霜,令他一時沒了言語,低了頭,悶悶走路。進了城門,二人來到總督府附近監牢,果見牢前人多,有官有民,有提審犯人的,也有探望親人的,陸漸正想打聽一下,卻聽有人在身後嘻嘻一笑:「老爺子,要喝酒麼?」

  第四章 鬥奴

  陸漸回頭一瞧,但見身後街邊坐了一個閑漢,竹笠遮臉,捧著一手瓜子,每磕一顆,瓜子皮便吐得老遠,專落到街上行人的鞋面上,可說百發百中,惹來陣陣喝罵。

  卻又聽那閑漢嘻嘻笑道:「老爺子,喝酒啊,沒聽見麼?」陸漸微覺遲疑,那閑漢卻又站起身來,拍手笑道:「我是魚餌。」

  陸漸雙目一亮,見那閑漢當先便走,當即拄著拐杖跟上,醜奴兒卻摸不著頭腦,也只得跟上。

  三人轉過幾條小巷,那閑漢忽地扯下竹笠,哈哈大笑。醜奴兒一瞧,不覺大驚。陸漸也扯掉偽裝,笑歎道:「穀縝,我們都化了妝,你又怎麼瞧出來的?」

  穀縝笑道:「哪有老公公的眼睛像你這麼亮的?」瞥了醜奴兒一眼,笑道,「也沒有哪個老婆婆像你這麼醜的。易容這玩意兒,只能騙騙傻子,遇上我這雙賊眼,怎麼都能挑著破綻,就好比看貨物,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陸漸苦笑道,「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

  穀縝笑道:「因為要斬失職將官的消息。便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放出消息,我便守在這裡。我知道你這個人,只要沒死,一聽到消息,立馬會來。」說到這裡,一把抱住陸漸,歎道:「好陸漸,我真怕你死了。」

  陸漸但覺他身子微微發抖,也不覺心生波瀾,歎道:「穀縝,你就知道變著法兒嚇唬我。」穀縝放開他,搖頭道:「我沒嚇你,斬將之事,確實有之。」

  陸漸大驚,穀縝挽住他手,笑道:「先別說這敗興之事,咱們生死重逢,我方才說了要喝酒的。」忽聽醜奴兒冷哼道:「他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穀縝瞥她一眼,笑道:「陸漸,敢情你揀了個管家婆?嘿嘿,就是醜了點兒。」但見醜奴兒獨眼中銳芒透出,便笑道:「氣什麼?既然傷重,那麼他舉杯,你喝酒如何?」醜奴兒呸了一聲,道:「想得美,你自己喝去。」

  穀縝哈哈一笑,拉著陸漸,來到巷子盡頭一個竹蓬前,蓬下一張朱漆方桌,四條白木長凳,一個中年男子衣衫襤褸,搖著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鐵鍋前煎魚,他每一鏟均是極慢,兩眼全神貫注,盯著那魚,眉間充滿苦惱神氣。

  陸漸瞧得奇怪,說道:「這個先生奇怪,不似煎魚,倒似繡花。」

  「好傢伙!」穀縝一蹺大拇指,「你不說則已,一說便中。這魚就叫繡花鱸魚,你瞧他這樣子好笑麼,但凡人全心投入某件事中,便是這個呆樣。所以這裡的每條魚煎出來,枯嫩酸辣甜麻苦,條條滋味大不相同,卻又都是美味無比。」

  陸漸訝道:「以他的本領,去大酒樓做廚子還不更好,為何呆在這窮街陋巷呢?」

  穀縝搖頭道:「大酒樓的廚子,南菜北菜,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這位老闆卻只會一道菜,那就是煎魚,而且只會煎揚子江裡的鱸魚。」

  陸漸搖頭嘆息,穀縝笑笑,道:「你也不用為他惋惜,在我眼裡,普天下的廚子,追逐潮流,看人做菜,給他提鞋也不配,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專一』二字。」

  陸漸贊道:「這話說得妙,你我相識以來,數這句話最妙。」

  穀縝搖頭笑道:「我覺得最妙的一句不是這個,而是那句:『我是魚餌』,要不然,我怎能將你釣到這裡來。」

  陸漸大笑,轉眼望去,但見醜奴兒還站在遠處,便道:「醜奴兒,別慪氣了,快來吃魚。」醜奴兒哼了一聲,走上來道:「可是你求我來的,是不是?」陸漸歎道:「是,算我求你。」

  谷縝斟滿兩杯酒,遞給醜奴兒一杯,道:「來來,大家恩怨兩清。」醜奴兒接過酒杯,瞧了瞧,忽地抬手,盡都潑在穀縝臉上,陸漸不禁喝道:「醜奴兒,你今日是怎麼了?」

  穀縝卻面不改色,擺手笑道:「不妨,這杯酒算是醜奴兒親手敬的,我穀縝用臉喝的。」

  醜奴兒冷哼一聲,道:「人不要臉,百事可為。」

  穀縝搖頭道:「不對不對,自古不要臉的人多了,但能用臉喝酒的卻只有我一個。」谷、陸二人均是大笑,醜奴兒卻不笑,只冷冷瞧著穀縝。陸漸也不知二人為何如此針鋒相對,但見氣氛凝重,便轉移話題,將來路上所見所聞說了。

  穀縝說道:「沈秀麼?我聽說過,是新出道的風流人物,綽號『小神算』。不過醜奴兒說得對,那陳子單沒說真話。沈秀那廝也知道,所以才立意活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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