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那明將反手拔出肩頭太刀,聞言哂道:「我乃大明參將戚繼光。」

  辛五郎見他任憑肩頭血流如注,眉不皺,色不改,不覺心中詫異,掙起身來,皺眉道:「戚繼光,這名字沒聽說過。敢情你不是俞大猷嗎?聽說俞大猷劍法高強,乃是中華第一劍客,我早就有心一會,不想除他之外,還有英雄。」

  那漢裝倭寇笑道:「他再英雄又如何,手下的兵都是膿包,不堪一擊。喂,戚參將,你膽子忒大了,別的將領都不敢來追我,你倒有種,帶著這麼一幫膿包,也敢追上來,莫非你不知道老子是誰?」

  戚繼光笑笑,淡然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你義父是四大寇之首的汪直,你叫毛海峰,綽號『寸草不生』,逢寨屠寨,遇城屠城,你這次連犯樂清、里安、臨海,殺人近萬,我若不追你,天理何存?」

  「說得好。」毛海峰拍掌大笑,「看來毛某威名遠播呢。不過,戚參將,你明知追來是輸,就不怕死麼?」

  戚繼光濃眉一揚,徐徐道:「國家遭難,此身何惜。」

  「原來戚參將還是一個忠臣。」毛海峰哈哈笑道,「對付忠臣,毛某最愛把他們的心子掏出來,瞧瞧是不是紅的。」

  眾倭無論能否聽懂,盡都跟著毛海峰大笑。戚繼光冷笑一聲,高叫道:「廢話少說,誰再上來?」

  辛五郎面色一沉,方要掙起,毛海峰拍拍他肩,笑嘻嘻地道:「辛五郎,你腿腳不便,還是罷了,這一陣,交給我吧。」辛五郎露出羞怒之色,但眼下情形,勢不容他再戰,只得一跛一瘸,退到一旁。

  毛海峰也是左手太刀,右手長刀,越眾而出,長笑道:「戚參將,來生再當將軍,一定要記好了,帶兵就帶些好的,千萬別帶一幫膿包。」

  戚繼光捏了個劍訣,微笑道:「足下放心,足下這樣的兵,戚某是萬萬不會帶的。」

  毛海峰目中冷電閃過,怒哼一聲,雙膝微曲,便欲縱上出刀,不料一聲大喝,如霹靂天降,眾倭還沒明白何事,一根長大翠竹破空掃來,三名倭寇被掃得橫飛數丈,筋摧骨斷,霎時斃命。

  陸漸一掃得手,信心大增,將手中翠竹舞得風雨不透,一路掃將過去,仍是以「壽者相」出手,「猴王相」收勢。那竹子是他從村外竹林中連根拔起的,長有四丈,生得枝繁葉茂,一旦舞開,十丈之內,無人可以立足。

  陸漸見過這些倭寇的本領,個個驍勇善戰,遠非只會偷襲的忍者可比,當下全力出手,不敢留情,長竹所至,眾倭寇湯著便死,碰著便傷,其中傷者多被竹枝拂中,傷口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倭寇縱然剽悍頑強,遇上如此古怪兵刃,也覺束手無策,無論長矛也好,長刀也罷,與那竹子一碰,均被磕飛。毛海峰眼見部下死傷慘重,不由得大喝一聲,倏地縱起,矯若飛燕,落在那長竹之上,竟爾踏著竹枝竹幹,向陸漸奔來。

  陸漸吃了一驚,猛地搖動長竹,奮力一抖,這一招乃是他從贏萬城那裡偷師學來的,當日贏萬城幾度用此法抖動竹杖,想要震脫陸漸的右手。陸漸因有劫力,感知到他內勁變化,幾次下來,竟然記住。此刻依法一搖一抖,內勁順那竹幹竹枝傳將出去,毛海峰只覺一股酥麻之感從雙足傳到頭頂,三魂六魄都似被這一抖,離體而出,不由得慘叫一聲,跌落下來。

  陸漸見狀,竹子一沉,壓向毛海峰,不防一人飛身搶上,長刀從下挑中長竹。

  這一刀力道甚強,陸漸虎口發熱,定神一瞧,來者正是辛五郎,不由厲聲大喝,手中竹幹再抖,辛五郎長刀頓被磕飛,但只此間歇,他已將毛海峰攙起,兩人相互扶持,齊齊向後縱出,避過陸漸一掃。

  陸漸暗道可惜,見那戚繼光就在左近,便叫道:「戚將軍,走罷。」

  戚繼光瞧了瞧遍地的官軍屍首,長歎一口氣,舞起長劍,向著陸漸奔來,幾名倭寇欲要阻攔,卻被陸漸將長竹東抖一下,西抖一下,抖得那些倭寇如放飛的風箏,高高飛起,遠遠跌出,落地之時,不死即傷。

  陸戚二人合在一處,且戰且走。眾倭不敢近身,紛紛扯起弓箭,填充鳥銃,但那長竹枝葉繁茂,著陸漸施展抖勁,震顫之間,絕似一面密不透風的大盾牌,竟連羽箭、鉛彈也盡數彈飛。

  陸漸退到村子正中,見馬匹尚在樹上,便道:「戚將軍,你騎馬先走,我來斷後。」

  戚繼光笑道:「小兄弟,你小瞧人了。戚某縱是敗軍之將,卻也不是獨自逃生的懦夫。大夥兒走一起走,死一起死。」

  陸漸聽得豪氣頓湧,叫道:「好,將軍你來牽馬,我在後面,但瞧他們有什麼法子?」

  戚繼光一笑,牽馬在前,陸漸倒拖長竹,大步緊隨。眾倭欲進不能,欲退又覺不甘,唯有遠遠叫駡。戚、陸二人瞧得痛快,相對大笑。戚繼光揚聲道:「毛海峰,今日這一陣暫且記下,來日再會,戚某必當報償。」

  毛海峰渾身酥軟未消,全賴屬下扶持,聽得這話,羞怒難當,偏被陸漸一根竹子難住,空有滿腹怒氣,卻又全無法子。

  兩人走了二三十裡,臨近城池,眾寇不敢再追,悻悻收兵而去。戚繼光見敵人退去,身子微微一晃,徐徐移步,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神色說不出的委頓。

  陸漸瞧他肩頭創口甚深,半片征袍盡被鮮血染濕,當下拋了竹子,把他脈門,劫力傳出,感知戚繼光經脈虛實,再將劫力轉化為內力,注入經脈之中,虛則補之,實則瀉之。

  如此真氣數轉,戚繼光創口血止,精力漸旺,只是失血太甚,面色顯得蒼白,含笑道:「在下戚繼光,字元敬,今日一敗如水,多蒙閣下拯救,敢問尊名?」

  陸漸沮喪道:「我叫陸漸,字什麼的卻沒有。今天的事,全都怪我。我只當倭寇壞,官兵更壞,明知倭寇埋伏,也不想理會。若早知道是你這樣的好將軍,我搶先動手,你們也不會全軍覆沒了。」

  戚繼光望著他,奇道:「你為何說倭寇壞,官兵更壞?」

  陸漸將沿途所見所聞說了,又道:「這就叫做『賊過如梳,兵過如篦』,老百姓怕倭寇,更怕官兵,不少人甚至投奔四大寇,專跟官兵作對。」

  戚繼光起身踱了兩步,歎道:「你說的事,我雖然來浙不久,也有耳聞,但沒料到竟至於如此地步。這一來,我軍不止與倭奴為敵,更與東南百姓為寇仇,豈有不敗之理?可恨,這些倭寇竟比我大明官軍更得民心,無怪能夠屢蹶屢起,始終無法蕩平了。」

  兩人默然半晌,陸漸說道:「聽口音,戚將軍是山東人嗎?」

  戚繼光道:「戚某山東蓬萊人氏,將軍二字就不要提了,戚某虛長幾歲,你若不棄,叫我一聲大哥好了。」

  陸漸笑道:「我家鄉離山東很近,戚大哥,你既是山東人,為何來浙江當官打仗呢?」

  戚繼光道:「浙閩倭亂最為猖獗,本地官軍又禦寇無力,朝廷因此抽調天下精兵,增赴浙閩。就說浙境之內的官兵,近的來自山東江西,遠的來自兩粵川貴,我原在山東防倭,前兩年才來此間,至於帶兵打仗,更是不久前的事了……」說到這裡,他若有所悟,眉頭一皺,忽地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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