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雍乾飛龍傳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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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姑娘究竟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傅天豪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是很明白的。 詩首好逑,這道理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樣,「任先生」這麼個俊逸、瀟灑的讀書人,不但知書達禮,而且天生一副熱心腸,那能不感人,那能不動人,更何況打從長城外千里跋涉,朝夕相處那些日子起,一直到如今都還在一塊兒。 人是有感情的,兩個人都這麼年輕,兩個人也正是一對「才子佳人」,怎麼能不互相的吸引著? 女兒家是矜持的,她不能不保持一份兒女兒家的尊嚴,可是女兒家矜持的只是一張嘴,有時候她舉動卻會難以掩飾地流露出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意。 傅天豪心裡想著事,人默然地走過去倒了一杯茶,剛沏好的茶,連那股子熱氣都是芳香的。他像自言自語,又像對燕姑娘說話。 「茶葉不錯,沒想到這兒能喝到這種茶。」 燕姑娘笑了笑,笑得有點不自在:「祇怕是託人從京裡捎來的。」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也許。」 他儘量的輕描淡寫,儘量的裝作不在意,希望能把這件讓他不安的事兒支開去。 燕姑娘的表現,也逐漸遠離了這件事,可是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這就不是她以外的人所能知道的。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遠近都上了燈,傅天豪端著茶外望,道:「今兒晚上得早點歇息,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燕姑娘的一雙目光,落在她那裙腳下露出一點兒的風頭鞋上,長長的睫毛翕動了一下,道:「您請上炕,我──」 傅天豪含笑轉回了頭,道:「沒這一說,燕姑娘,你這是讓人罵我。」 燕姑娘倏地抬眼,道:「罵您,誰罵您!」 傅天豪道:「誰知道誰都會罵我,畢竟我是個男人家,讓我將就一夜吧!好在只這麼一夜,要能趕快一點兒,明兒個這時候也許能趕到京裡。」 燕姑娘的臉上突然浮現一種異樣表情,香脣啟動了一下,道:「到了京裡之後,您──」 傅天豪放下茶杯,搬過一張椅子,一條板凳。 燕姑娘道:「您這是幹什麼?」 傅天豪笑道:「該睡了,鋪炕啊!」 轉身就要去炕上拿被子。 燕姑娘忙道:「讓我來。」 轉身拖起被子走了過來。 傅天豪致謝的道:「這我怎麼敢當,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燕姑娘臉忽然一紅,道:「這是女人家的事兒,別爭了,有什麼不敢當,您在路上一直照顧我,要不是您的照顧,我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給您鋪鋪被子不該麼?」 傅天豪祇得由她了,站在一邊兒看著,心裡又泛起了不安。 這種事燕姑娘做起來的確比他能,手腳輕快,弄得也比他自己好,弄的睡著也舒服得多。 燕姑娘把被子一半兒鋪在那張椅子上,一半搭在扶手上, 一床被子既可鋪又可蓋,椅背上還給他放個枕頭靠頭,比較舒適的多。 鋪好了,燕姑娘站在一邊兒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讓您受罪了。」 傅天豪含笑搖頭,道:「燕姑娘可不知道,對一個一天到晚在外頭跑,像沒根兒浮萍的人來說,算是相當舒服的了,燕姑娘信不信,破廟我都睡過,睏的時候顧不了髒淨,一邊兒得打蚊子,一邊兒還得留神蟲蟻。」 燕姑娘想笑,但她沒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緊緊盯著傅天豪:「先生不像個成天在外頭跑的人。」 傅天豪道:「以燕姑娘看,我哪兒不像?」 燕姑娘道:「我總是那麼想,成天在外頭跑的人,一定很黑,言談舉止也會很隨便。」 傅天豪笑道:「這在各人,有的人生來就黑,可是有的怎麼晒也晒不黑,至於後者,那也要看各人的性情,一般說來,常在外頭跑的人,是比較隨便點兒,事實上他不能不學著隨便,外頭總不如家裡。」 燕姑娘臉紅了一下,凝目問道:「先生為什麼常在外頭跑?」 「我。」傅天豪笑笑說道:「不跑也不行啊,我沒有家,倒有幾個朋友,今天到這兒看看這個朋友,明天到那兒看看那個朋友,一年到頭就這麼馬不停蹄地跑著,逢年過節的時候,趕巧了就在朋友家湊個熱鬧,趕不巧就得在客棧裡,我老是在荒山野地裡,其實,我並不以為苦,我性子愛動,這麼多年下來也習憤了,真要有誰留我在一個地兒長住,除非他拿根繩綁著我,要不然我絕留不住。」江湖兒女江湖志,他很技巧地告訴燕姑娘,他是個沒根兒的人,也永遠扎不了根兒。不知道燕姑娘聽懂了沒有,她低下頭去沒說話。 傅天豪道:「該歇息了,燕姑娘,請上炕吧!我熄燈。」 燕姑娘默默地點了點頭,走過去坐在了炕沿兒上,含笑抬眼,笑得很不自在。「先生,請熄燈吧!」 剛坐上炕沿兒就讓熄燈,傅天豪自然明白這是為什麼,他於是把桌上的燈熄滅了。 屋裡,剎時一片漆黑。 傅天豪挪身坐在了椅子上,把兩條腿往那條板凳上一架,然後把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身上、腰後、頭挨的都是軟綿綿的被兒,的確是很舒服,那股子舒服勁兒恐怕不下於躺在炕上。 他聽得清楚,燕姑娘也上了炕。 傅天豪頂天立地奇男子,固然能不欺暗室。 但燕姑娘敢於跟一個男人家共行千里,夜處一室,對他「任先生」這份信任,也是令人感動的。 屋裡有著一段時間的靜默。 傅天豪睜著眼,望著眼前的黑暗,腦子裡在想事兒,想白夫人,想駱三爺,想譚北斗,想眼前這燕姑娘,也想『張家口』那位熱情大膽,來得突然,竟欲自薦枕蓆的紅衣人兒。 忽然,燕姑娘輕輕叫了他一聲:「先生。」 傅天豪收心定神,答應了一聲。 燕姑娘道:「睡著了麼?」 傅天豪道:「還沒有,我恐怕還待一會兒。」 燕姑娘話說得有點不安:「坐在椅子上過夜──」 「不。」傅天豪道:「只能說我外頭跑慣了,不覺得怎麼累。」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剛纔問,先生到了京裡之後──」 傅天豪「哦」地一聲道:「剛纔一打岔給忘了,我打算去看個朋友,住上個兩三天,然後再往北去。」 燕姑娘道:「先生還要往北去。」 傅天豪笑笑說道:「剛纔還跟姑娘說過,我一年到頭在外頭跑,從不在一個地方久待,遼東有一個朋友,趕得巧也許到他那兒過五月節去。」 燕姑娘道:「五月節早過了。」 傅天豪「哦」地一聲失笑說道:「瞧我過的把日子都忘了,那是八月節。」 燕姑娘道:「八月節還早著呢!」 傅天豪道:「早是早了些,只是路上難免會有些耽擱,耽擱耽擱就差不多了。」 燕姑娘道:「先生京裡也有朋友,為什麼不在京裡過八月節,京裡的八月節也遠比別處熱鬧。」 傅天豪心裡轉了一轉,笑道:「現在離八月節還早,我怎麼能賴著不走,在人家裡吃住那些日子最後還撈個八月節,不但我自己待不住,就是人家心裡也會不痛快,朋友時聚時散,彼此間會親熱點兒,在一塊兒過久,交情就會淡了,也會膩,這跟借錢一樣,好借好還,再借不難,一下子吃住了那麼多日子,下回誰還敢讓你上門兒。」 燕姑娘道:「先生說笑了,固然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是您的朋友一定個個都是性情中人。」 傅天豪笑了笑,沒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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