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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那中年婦人挺懂禮的,跟李存孝打了個招呼之後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深深看了李存孝兩眼,看得李存孝一陣不自在。

  張遠亭道:「是鄰居,我進城買菜去了,托她過來照顧筱蘭,平日都挺熱心的……」

  他走過來坐了下去,坐定之後,他抬眼望向李存孝:「我點筱蘭的睡穴,您知道,她現在身子弱得很,不能出來,您別在意。」

  李存孝道:「前輩怎麼還跟我客氣……」

  張遠亭勉強笑笑道:「我知道大少不會在意,只是……只是,唉,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前輩有什麼話,請儘管直說就是。」

  張遠亭道:「大少既然這麼說,一方面為了我自己的女兒,我也只好厚著臉皮直說了……」

  李存孝心頭猛然跳動了一下。

  只聽張遠亭道:「不瞞大少說,彼蘭這病是因大少而起的。打從『金華』別後她就一直想不開。我原以為她過一陣子也就好了,誰知道她這麼死心眼兒,沒兩天就躺下了。您看見了,剛才一聽說您來了,她高興的樣子;好一陣子下不了地,一聽說您來她居然不用人扶持出了屋……」

  李存孝沒接話,這叫他怎麼接話,他只覺得好生不安,好不自在。

  張遠亭道:「我知道大少有為難之處,我也知道筱蘭她配不上大少……」

  李存孝不得不開口了,他道:「前輩怎好這麼說話?」

  張遠亭搖搖頭道:「大少,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我明知道這樣,可是為了我的女兒,我不得不跟大少開口。論家世、論容貌、論所學、論哪一樣筱蘭也沒法子跟令狐、冷兩位姑娘比。可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是個心地善良、溫柔樸實的好姑娘。她會做飯、會繡花、會洗衣裳,女人家的粗細活兒她樣樣拿得起,至少侍候大少是不成問題的。我在這兒見問一句,大少願意不願意要她?」

  李存孝道:「前輩……」

  張遠亭一抬手,接道:「大少請聽我說完,大少別勉強自己,凡事不能勉強,尤其這件事更是勉強不得。大少要是願意,那什麼都不用再說,大少要是不願意,那也是她的命,我自有辦法應付她……」

  說著,說著他低下了頭,可是馬上他又抬起了頭,道:「事關重大,大少不必馬上答覆我,好在大少要在這兒待一宿,大少可以慎重三思……」

  李存孝雙眉揚起,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前輩,這是我的福氣……」

  張遠亭一陣激動,霍地站了起來,口齒啟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半晌他突然又坐了下去,籲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謝謝大少,大少這句話算是救了我們爺兒倆的命。現在我可以說了,其實大少也該看得出,筱蘭她一聽說您來了,興奮之餘病馬上減了三分。一個好一陣子不能下地的人,竟不用人扶持一下子出了屋,要是您不答應再一走,我看她的病馬上就會加劇,准是死路一條。這麼大年紀了,我在江湖混了將近半輩子了,什麼都沒落著,只這麼個命根子,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撲簌簌淚排兩行,他忙舉袖拭淚,道:「大少別笑話,我這是太高興了,情難自禁。」

  李存孝道:「前輩,我只有一句話,我感激。」

  張遠亭搖頭說道:「大少千萬別這麼說,說感激的該是我,大少……」

  遲疑了一下道:「令狐、冷兩位姑娘那兒……」

  李存孝道:「前輩該知道她兩個。」

  張遠亭一點頭道:「大少說得是,兩位姑娘都不是不能容人之人,我這就告訴筱蘭一聲去,心病害了不少日子了,也該讓她高興高興,早日脫離病魔。恐怕我用不著再給她煎藥了。」站起來要走。

  李存孝忙道:「前輩。」

  張遠亭道:「大少還有什麼事。」

  李存孝道:「我告訴前輩一聲,也請前輩告訴張姑娘一聲,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等我的事了後,我會再來。」

  張遠亭一點頭道:「大少的意思我懂,那是當然,這就跟『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道理一樣。其實只大少點了頭,我們爺兒倆就相當知足了。」

  邁步往左邊那一間屋走去。

  望著張遠亭掀簾進了那間屋,李存孝心裡又泛起了那種異樣感受,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可是他自問對張筱蘭並不是沒情。

  打從「開封城」「後坑沿兒」那頭一眼,他心裡就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而後,張筱蘭為他隻身千里迢迢,曆艱苦,冒風險下江南找尋他李家那老家人,更讓他感激。由是,那種微妙的感覺也更為強烈。

  在「金華」,張遠亭帶著張筱蘭走了,由於他已有令狐瑤璣跟冷凝香,他不敢再奢求,也由於人家沒表示,他不便啟齒。所以自從別後那種微妙的感覺也就隨時間逐漸的淡了,他也沒工夫多想。

  如今,逆旅巧遇,張波蘭那一眼,張遠亭這一提,那陣微妙的感覺立即強烈到了頂點。另一方面也為不忍見張筱蘭再受情的折磨,所以他才毅然點了頭。

  這也許是緣份,是天意,要不然他怎麼會往這兒走,怎麼偏在這兒碰見了病重的張筱蘭……張遠亭忽然掀簾走了出來,道:「這孩子,剛才不願意進去,我這一報信兒,她卻又說什麼也不肯出來了。唉,姑娘家真是難侍候啊。」

  ▼第七十六章 水落石出

  只聽得張筱蘭的話聲起自那間屋門口:「爹搬弄是非,誰說我不肯出來了,我這不是出來了麼。」

  張遠亭一怔轉身。

  李存孝一窘抬眼。

  可不,那間屋門口不是站著張筱蘭麼?

  她已經換過了衣裳,梳過了頭,還薄薄施了一層脂粉。

  仍是那條大辮子,梳得沒一把亂絲兒。

  一套合身的褲褂,白底、小碎紅花,腳上是一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前後不過片刻,她已經像換了一個人兒。

  李存孝定了定神,忙站了起來:「姑娘。」

  張筱蘭臉一紅,頭一低:「大少。」

  張遠亭一雙眼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丫頭,我可是好些日子沒瞧見你這副模樣了。」

  李存孝在「桃花坪」張遠亭這兒住了一宿,實際上他只睡了半宿,因為陪張遠亭父女聊了大半夜。

  要不是張筱蘭人有「病」,不能過於勞累,張遠亭一個勁兒地催她歇息去,只怕這話頭還收不住。

  第二天一早,李存孝上了路,張遠亭爺兒倆雙雙送到柴扉外,張彼蘭美目含淚,叮嚀再三,依依不捨。

  前後不過一夜工夫,張筱蘭的「病」居然不藥而愈,看來心藥治心病是最靈不過的。

  幸虧沒讓那鄰居看見,要不然這些左鄰右舍非把李存孝當神醫不可。

  李存孝出了,桃花坪,順著「雪峰山」下那條蜿蜒小路往北走去,腳下行雲流水般,相當輕快。

  走了裡許,這條小路忽然一分為二,岔出一條路來斜斜指向東北。李存孝站在岔路上,略一遲疑,舉步就要踏入斜指東北的那條小路。

  就在這時候,忽聽頭頂「雪峰山」那半山腰傳下一聲叱喝。

  他一怔,立即收勢抬眼,向上望去。

  「雪峰山」半腰林木森林,茫茫蒼蒼,除了樹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這是誰?在這「雪峰山」半腰幹什麼?

  心念未了,又一聲冰冷陰笑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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