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飄香名劍斷腸花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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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聲方落,茅屋兩扇門呀然而開,燈光一瀉而出,雖然微弱,但在這一帶濃濃的夜色裡,也夠亮的了。 人影出現,一個人當門而立,雖然背著燈光,乍然看不清楚臉,但是看裝束打扮,任誰也能一眼認出,那是金瞎子。只聽金瞎子低聲道:「請進!」 話落,他側身退進茅屋,讓開了進門路。 年輕人沒猶豫,邁步跨了進去。 金瞎子就在門邊,隨手關上了兩扇門。 藉著金瞎子關門,打量著茅屋。 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但擺設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桌子,幾條板橙,還有靠裡牆角一張矮幾上的一盞燈之外,別無長物。 只聽金瞎子的話聲在通道邊響起:「請坐!」 年輕人微欠身:「謝謝先生!」 他似乎知書達禮,口中稱謝,人並未上前坐下。 金瞎子也似乎明白,他邁步而前,繞過桌子,行到裡頭,背著牆角那盞油燈,拉開板橙,先坐了下去。 年輕人這才走向前,隔著桌子坐在金瞎子對面。 金瞎子正襟危坐,一雙手可能是放在腿上,沒放到桌子上來,由於他背著燈光,使得他的正面看上去有些陰暗。只聽他壓低了聲音道:「恕我沒有招待,即便連茶水也沒有,好在你並不是來做客的,也不會在意有沒有招待。」 年輕人道:「先生說得是,請不必客氣!」 金瞎子抬起了雙手,右手從左衣袖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錦囊,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然後收回了手。 兩隻手馬上又放回桌下,道:「這就是二十年前我所作的許諾,你要知道的都在這個錦囊裡,拿去吧!」 年輕人微一怔:「先生,這就是二十年先生所作的許諾?我想知道的,都在這個錦囊裡?」 只聽金瞎子道:「人難免生老病死,就因為我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更不能不防隨時會來的殺身禍。 所以早在二十年前我作過許諾之後,就把這普天之下再沒第二個人知道的,全部寫了下來。 雖然,你能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找來了,我認為給你這個也是一樣,因為我要告訴你的,都在裡頭,你看了就會明白,絕不會有任何疑問。」 年輕人明白了,似乎迫不及待,伸手拿起了桌上錦囊,他就要打開。 只聽金瞎子道:「等一等。」 年輕人停手抬眼。 金瞎子道:「你我都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刻,如今你等著了,我也履行了我的許諾,我不想再牽扯在這件事裡了,多一刻也不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年輕人不是糊塗人,他不但不糊塗,而且極具智慧,他立刻站了起來,肅容道:「我這就告辭,二十年的血海深仇仰仗先生指點,李家存歿俱感,請先生受我一拜。」 他橫跨一步,離開了板橙,然後肅容拜下。 金瞎子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閃身躲過,道:「我雖沒有意思為誰幫誰,所以有二十年後的今天此刻。 只因為二十年前我看見了別人所沒有看到的,也知道了別人所不知道的,更因為我曾經作過許諾,所以,我當不起你這個大禮。」 年輕人站了起來,他沒再多說一句,也沒再多停留一刻,轉身開門行了出去。就在他轉身去開門,以及行出茅屋的當兒,金瞎子兩眼突然閃出奇光,嘴角也泛起了奇異的笑意,望之怕人。可惜的是,年輕人背著他,並沒有看見。 年輕人出茅屋,茅屋裡燈熄了,利時一片黑暗,窗戶上,既不再透出燈光,也不再映出人影。年輕人頭也沒回,本來嘛!他走了,想必人家金瞎子也要走了,茅屋裡既然沒人了,還點著燈幹什麼?年輕人來的時候走的是那條路,如今走的時候,走的還是那條路。 他步履輕快,轉眼之間,那座已然沒了燈的茅屋,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整個兒的沒入夜色裡,看不見了。夜色本來就濃,要是那座茅屋不透燈光,遠一點本來就看不見它。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人突然覺得自己的步履不夠輕快了,不但不夠輕快了,而且覺得越來越沉重。 在他來說,他知道自己絕不該有這種現象,絕不該,因為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他知道不對了。 也就在他知道不對的當兒,忽又覺得頭為之一陣昏暈。 這陣昏暈來得很快,而且很猛,一時間竟使他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身子一晃,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他心神震動,為之暗驚。 在沒有理由發生這種情形的情形下,他腦海靈光電閃,想起了茅屋,想起了金瞎子,想起了牆角矮幾上的那盞明燈,還有金瞎子給他的錦囊。 毛病必出在這一間屋裡,一個人,兩樣東西上,那也就是說,毛病是出在金瞎子的身上了。 他不相信,絕不能相信。 因為金瞎子是個相當有名的俠盜,一身靈巧功夫,一雙空空妙手,在近幾十年的武林中,少有幾個人比得上。以前雖然他不姓金,也不叫金瞎子,可是他的心性,作為還是改不了的。 尤其早在二十年前他曾經作過許諾,作許諾的物件,是他生平最敬重、奉若神聖的人物。其實,不只是他,這位人物,放眼天下,凡武林中人,無不奉為神聖,備極尊崇,敬畏有加。 二十年後的今天,奉這位人物之命來見金瞎子,要求金瞎子履行二十年前的諾言,金瞎子不會不明白他跟這位人物的淵源。那麼,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玩一點花樣,對他暗下這種毒手。 他知道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 他信得過,按情理分析,也確是如此。 可是,事實上(此處缺文) 瞎子一個人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暇多想,一個疾轉身,旋風也似的撲到河邊,跪地,探身,雙手舀水,滿頭滿臉猛一陣潑灑。他想藉清冷的河水驅除暈眩,激醒神智。 可是沒有用,不但暈眩依舊,而且越見厲害,他心驚添加了三分,猛提一口氣,忙暗運功。 那知不運功還好,一運功之下,頭猛一暈,眼前一黑,一頭就栽進了這汨汨流動的秦淮水裡。 只一聲輕微水響,只激起了一些輕微浪花,利時一刃歸於寂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秦淮河的這一帶,夜色仍然那麼濃,仍然那麼黑暗,連個看見的人都沒有。不,有,有個人看見了。 那個人就站在幾丈外的夜色裡,是金瞎子,是那個金瞎子。 如今,他兩眼之中的奇異光芒更明亮,嘴角的笑意也更怕人。 只聽他喃喃說道:「主人高明,真是神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從現在起,那件事才算是真正的了了,我的身子,還有十幾年的青春歲月,相信主人不會讓我白犧牲的。」 話落,人隱,幽靈似的沒入夜色裡不見了。 秦淮河的這一幕,這才算真正的歸於寂靜…… 秦淮河。 「夫子廟」後那十餘裡的一段,有燈火輝煌,歌舞聲囂,熱鬧異常的時候,可也有垂簾熄燈,人跡不見,安靜冷清的時候。那是早晨。 在早晨,這一帶恐怕是整座金陵城最安靜的地帶了。 在金陵城別的地方,正值熙往攘來,萬頭攢動的早市,可是在這兒,一艘艘的燈船畫舫之間,不但看不見一個人影,甚至聽不見一點聲息。可真巧了,剛說沒人影,沒聲息,就在這一刹那問,也就偏有了人影,有了聲息。聲息起自於一艘特大的燈船,這艘燈船是比別的燈船大,也比別的燈船華麗,可是它華麗得雅致。聲息就起自於這艘燈船船艙的窗戶,那鏤花的窗戶呀然支開了,人是從那扇窗戶探頭而出的一個妙齡少女。小姑娘她年可十六七,柳眉杏眼,長得美極,烏雲螓首上挽一對雙髻,一雙欺雪賽霜的小手,端著一個雕花的銀盆,往窗外就要倒。突然,她兩手停住了。 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望著河裡急叫:「啊!有個——姑娘快來!」 敢情這個小姑娘還有姑娘?她這兒話聲方落,窗戶裡探出了另一顆烏雲螓首,又是一個十六七的小姑娘,一樣的美極,粉妝玉琢,仙露明珠般的一對兒。 只聽這小姑娘道:「大清早的嚷嚷個什麼呀?也不怕吵人,瞧見什麼稀奇玩藝兒了,我看看——」 話聲沒說完,她目光發直,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也瞪圓了,餘話變成了一聲「哎喲」,緊接著她也叫起來道:「姑娘快來,河裡有個人!」 敢情她不是剛才小姑娘口中的那位「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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