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飄香名劍斷腸花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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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段兒是秦淮風月,算是柔的。 第二段兒來了剛的,不出於任何曲章,不見於任何說部,硬是段兒自己編的「劍客論劍」,鐵馬金戈,劍氣沖天。 最後,曲、腔同悲愴,竟以兩句「石火光中,爭長競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收場。 滿座客人意猶未盡,依依不捨,給過第二次的錢後,站起的站起,外行的外行,轉眼間走了個乾淨。 偌大一個棚子裡,只剩下了金瞎子一個人。 不,兩個人,還有一個。 那個是有那麼點兒稀罕的年輕人沒走。 他是還在癡迷中,還是大夢已醒,猶捨不得走? 金瞎子既稱瞎子,當然他是看不見還有個人在,他緩緩站起,打算走前去收那一大堆的錢。 就在這時候,年輕人邁步走向台前。 金瞎子剛邁出的步停住了:「還有那位沒走?」 瞎子兩眼雖盲,聽覺一向是靈敏的。 年輕人已到台前,平靜發話:「慕名而來,不虛此行,聆聽高明,至為欽佩!」 他談吐不俗,除了他那稀罕的一點之外,跟他其他的,益發不相襯。 金瞎子又何嘗俗?只聽他道:「不敢,兩眼失明,無以為生,淺薄難登大雅,聊以糊口而已。」 年輕人道:「我意猶未盡,自知不當,願傾囊中所有,請先生為我彈唱一段,以償心願!」 金瞎子面無表情,微搖頭:「承爺抬愛,不勝銘感,也深覺榮寵,無如自立規矩多年,每日自晌午至掌燈,彈唱三場六段,絕不少唱,也絕不多唱,無論任何人,即使賞賜車載斗量也難以從命,萬請見諒。下場請早,容金某恭送。」 話落,他拱起雙手。 當然,這是逐客令,請年輕人出棚。 年輕人沒動,他道:「我等了二十年,也不遠千里就教,還請先生破例!」 金瞎子先是一怔,繼而神情震動,拱起的雙手竟忘記放了下來,他震聲道:「二十年?」 年輕人道:「記得還是二十年前,先生親口所作的許諾。」 金瞎子道:「那麼你所說不遠千里——」 年輕人道:「天外天,先生,是不是不遠千里?」 金瞎子神情又一震:「我沒有忘記二十年前親口所作的許諾,只是,你——也該知道……」 年輕人截口道:「先生,我知道——」 他抬手翻腕,遞出一物,那是一塊雕工極細,小巧玲瓏的玉鎖片,似乎是繈褓中嬰兒項上物。 金瞎子兩眼已瞎,但是他既沒伸手接,也沒伸手摸,臉色一變,道:「沒錯,是你,掌燈以後,沿秦淮河上行三裡,垂柳茅舍,我等你。」 年輕人收回手,一躬身:「多謝先生,容掌燈以後,秦淮河上游,垂柳茅舍中,再行叩拜,告辭!」 他轉身行去,頭都沒回。 金瞎子站著沒動,直等年輕人出了棚,他兩眼猛睜,奇光飛閃,刹那間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只聽他喃喃說道:「多年了,真不容易,我這雙眼為你閉了二十年了,如今可以睜開再見天日了,但願蒼天的兩眼也像我此刻一樣……」 話聲至此,突然閉目輕喝:「誰?」 那扇門,垂著的花布簾一掀,走進來一個人,一個婦人,中年婦人,布衣裙釵,挺清秀,挺白淨。 只聽她含唱的道:「還有誰呀?嚇我一跳!」 雖屬中年,神態風韻,依然動人。 金瞎子神情一松,道:「是你呀!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在棚子裡的時候,不許你上這兒來。」 中年婦人道:「我知道,夫子廟後,秦淮河旁,什麼人都有,你以為我願意上這兒來呀?我是來跟你說一聲的,王嫂子家孩子滿月,拉我過去幫忙,怕你回去找不著我——」 金瞎子眉鋒微皺:「她家又不是沒人——」 中年婦人截口道:「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不願跟人家往來走動?嫁給你都快二十年了,你不願意要孩子,我多看看人家的,沾點兒喜氣難道也不行?」 金瞎子道:「我沒說不行,去吧!去吧!正好我晚上也要晚回去一會兒。」 中年婦人道:「怎麼,你也有事兒?」 金瞎子「嗯」了一聲。 中年婦人瞅著他道:「什麼事兒?」 金瞎子道:「晚上回去再告訴你,下一場的客人快進棚了,你快走吧!」 中年婦人道:「知道了,我這就走,晚上回去你自己路上小心。」 說完話,沒等金瞎子答應,她走了。 她仍然進了台邊那扇門。 金瞎子凝神聽了一下,然後走向前,俯身去收那些錢。 聽兩個人的說話,顯然金瞎子跟那婦人是夫妻,但是,顯然金瞎子瞞了她剛才那個年輕人的事。 顯然,那婦人也不知道金瞎子並不是個真正的瞎子。 結婚快二十年了,不知道金瞎子還瞞了她什麼?也不知道金瞎子為什麼連自己的妻子都瞞? ▼第二章 上燈的時候到了! 金陵城一片燈海。 「夫子廟」、「秦淮河」一帶,更是點點燈光如天上繁星,也更是熱鬧。但是順著秦淮河往上走,只過了「夫子廟」一帶裡許,卻是越來越黑,越來越寂靜,除了汨汨的河水聲,幾乎聽不到別的。燈船,河房上的熱鬧、笑話,那在遠處,雖然偶爾隨風飄送過來一陣,那是在這裡許之處。等到了快三裡的地方,真是萬籟俱寂,什麼也聽不見了。 燈光只有一點,微弱的一點。 那在河邊,在一株幹可合圍的垂柳下。 數不清的絲絲垂柳下,靜靜的座落著一座小茅屋。 那一點燈光,就是從這座小茅屋的窗戶上透射出來的。 也就在這時候,原木寂靜空蕩,聽不見一點別的聲息,看不見人影的這一帶,來了一個人。 正是金瞎子邀約的那個年輕人。 他還是那身裝束,那身打扮。 似乎,白天離開金瞎子的棚子以後,他什麼都沒幹,只等晚上這個約會。也難怪,等了都二十年了,又是不遠千里而來的,任誰也會重視這個約會。他出現在濃濃夜色裡的時候,看上去離茅屋還有一段距離,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一眨眼工夫,他已到了茅屋前,那從窗戶裡透射的燈光下。 誰也沒在意這是怎麼回事兒,因為茅屋外的這一帶,沒人看見。 只見他挺立在茅屋外。 只聽他輕聲發了話:「先生,我應約而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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