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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牟漢平正想講什麼,那邊,包圍住明心大師的少林僧人們突然散開,明心大師顫巍巍的由兩個銀袍僧人攙扶著走向前了幾步,面色仍然灰白泛骨,雙眼無神又黯澀的投注牟漢平。

  荊懷平一邊悄聲道:「牟少俠,你傷他可傷得重?」

  牟漢平搖搖頭,低促的道:「不重,僅是雙方真力互撞後的反震力量而已。」

  這時,明心大師已長長吸了口氣,艱辛的開口道:「牟施主!」

  牟漢平踏前一步,平靜的道:「大師父!」

  明心大師苦笑了一下,道:「首先,老衲謝施主手下留情。」

  牟漢平微微躬身,道:「不敢,大師功力絕世,修為無雙,在下亦承蒙大師容讓,將印在右胸及左肩的兩掌掌力收回未發!」

  明心大師嘆息著,坦直的道:「施主此言,越見胸襟寬大,心性磊落,其實,施主亦不須為老衲誇言了,施主之『閻王斬』一連八掌乃先後按在老衲背後,是施主隱力未吐,老衲才有機會沾上施主兩掌,否則,即使老衲發力,施主亦未見得會有何重創,而老衲只怕早已西去了……」

  牟漢平誠摯的道:「大師父太謙,這一場比武,至多也算平局,在下亦不敢自承佔先……」

  明心大師搖搖頭,道:「不,這一場比武是施主勝了,老衲敗得心服!」

  牟漢平此刻的表情,是一片莊重、一片摯誠、一片謙和與寧靜,他低沉的道:「大師如此容讓抬舉,反倒使在下怔忡不安,大師非但武功絕世,更把人世間的名欲也參悟透了,佛門高僧,果然便有高僧的氣度與風範,大師,在下由衷欽服!」

  明心大師孱弱的一笑,沙沙的道:「一切俱是空,施主,原本一切是空,但老衲又幾時能參透名利?悟透嗔念?經施主這一點化,老衲更不禁汗顏十分,真正能看破世事,拋除七情六欲,老衲還差得好遠……」

  牟漢平和煦的道:「大師客氣了,這都是在下的不是,才引發了這場苦鬥,尚盼大師惠于諒恕才好……」

  他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當時發現鐵僧屍體,就是在下,因見屍體旁有一枚『雁翅迴旋鏢』,所以拾來向荊前輩問明原委,竟被青虛道長、莫紹遷二位誤會,才有此一波折。」

  明心大師嘆息一聲,道:「其咎非你,牟施主,如若老衲涵養到家,在沒有來洛陽之前,就應該查明真相,此時便不至於落得這般情況了……說起來,委實慚愧……」

  牟漢平微笑道:「大師如若一再自責,在下就更加如芒在背啦……」

  明心大師喘了兩次,緩緩合十道:「老衲就此告退,今日貿然來至洛陽向荊施主大興問罪之師,此時想來,實過於魯莽,萬望荊施主恕過老衲等粗疏之過失,莫予老衲計較才是……」

  「神鏢金鉤」荊懷遠跨前一步,忙道:「只要大師能知道荊某委曲,能證明我的清白無辜,這已足了,荊某又何敢記恨於心?」

  他頓了頓,又道:「斗膽敢請位大師駐錫片刻,讓老夫作一說明,此事埋藏老夫心中已二十年之久,不為人知的恥辱恨事,老夫不欲讓人受過,使鐵僧大師冤沉海底,今日當著諸位一吐……」

  明心大師合十為禮,沙啞的道:「身謝荊施主的寬宏大量,老衲等這就回山覆命,真惡元兇,也自由本派另行查探究明,此間之事,就讓它如煙雲消散,彼此坦釋了,施主秘隱既已坦藏二十年之久,又何必逞快于一時?佛雲:『一旦無常萬事消,忙什麼?冤冤相報幾時休,結什麼?』施主以為然否?」

  荊懷遠道:「大師仁恕寬厚之賜,荊某自當敬受,但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若不說出,鐵僧大師沉冤難雪,少林公道未討,在下亦永遠不安!」

  明心大師道:「既然施主如此堅持,老衲願一聆順果,鐵僧沉冤得雪,皆荊施主所賜了。」

  少林一千僧人均被遣走於五十丈外,在場只留下了銀袍僧二人陪伴明心大師,夏仲豪與熊武本欲回避,卻仍被荊懷遠留了下來。

  良久,荊懷遠似在回憶,又似在整理說詞,終於歎口氣道:「事情的發生,是在二十年前,當是有『八刀客』者,殺死荊某拜弟祁無雙,且輪奸他的妻子青青,遠逸苗疆,因此,荊某隻身下苗疆,激鬥『八刀客』,經過一場慘烈的打鬥,『八刀客』雖然全部就殲,便荊某也因此虛脫,暈倒在當場。

  「當我蘇醒過來,已是全身乏力,自知這身武功沒有三年五載潛修,是無法恢復,好在拜弟之仇得報,返回中原後,再覓地潛修。」

  這天,行抵一個村落,那是屬於紅苗幫範圍,荊懷遠在一家野店打尖,卻被「八刀客」的手下撞見,一名大漢瞪著荊懷遠,吐著荊懷遠聽不懂的苗語。

  荊懷遠鴨子聽雷,一竅不通,茫然的看著那大漢。

  「喝!」一名大漢怒喝一聲,一腳倏地抬起,狠厲的勾向荊懷遠小腹,壓根兒沒還手之力的荊懷遠,慘叫一聲,被踢得連翻帶滾的撞在牆角上。

  荊懷遠差點沒暈死過去,只感小腹一陣刺痛,喉中一甜,「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水,而且額角原來的傷勢,撞在牆上,又裂了開來,殷紅的血再度緩緩流出。

  但他沒有哼,眉頭也沒有皺,猛咬著牙,硬是撐起身子,兩眼充滿著憤怒的眸光,絲毫不畏懼的瞪著那名大漢。

  荊懷遠剛要撲向那名大漢,一聲暴喝刺進了他的耳膜,只感背後一陣刺骨之痛,整個身子又飛了起來。

  「砰!」荊懷遠像一隻中箭的大雕,砰然一聲,栽在地上。

  他只覺全身骨架像似脫了節,痛得他直咬住下唇,抖個不停,額角的血已流進了他的雙眼,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硬是強自的站了起來,而且是那麼「不知死活」的向那名大漢怒駡了一聲:「死蠻人,凶什麼?」

  荊懷遠死在臨頭竟還敢破口大駡,看得一旁的人暗暗心折,連稱有種。

  那名大漢不理荊懷遠怒駡,朝荊懷遠緩緩走去,口裡暴叱一聲:「死!」

  「哇!」一聲殺豬宰狗的尖聲嗥號,接著共鳴,一旁的人回目望去,那聲慘叫,竟然出自那名大漢。

  只見大漢被拋繡球似的整個身子飛起半天來高,「砰」一聲,撞著頂板,又「砰」一聲,跌在一張八仙桌上,一陣杯盤破碎的乒乓聲跟著響起。

  可憐那大漢的小腹上,竟然不知被誰開了一個大窟窿,只見一卷卷的肝腸滾肚而出,沾滿了滿桌遍地……那副不得好死的慘狀,看得一旁的人心裡直發毛。

  「哇!」那大漢像是死不甘心的又嗥叫一聲,四肢一陣抽搐,再也哼不出聲來了。

  荊懷遠撩眼向出手救他的人看去,只見來人約四旬中年漢子,身材魁梧,面目陰沉,一雙三角吊眼泛著一縷森氣,一看就知是一個心地陰沉的人,身上穿著一襲緊身玄色勁裝,頂上頭髮卻怪得令人叫奇,左半邊是紅色,右半邊是白色,披散在兩肩,單這副樣子,看了就叫人從心裡喊娘!

  他手裡提著兩柄像斧又像劍的玩意,約有半尺來長,護手處有一個把柄,後有一尺長的劍身,末端的半尺是一面泛著寒光的利斧。

  「陰陽斧!」一旁的觀戰者,有人驚叫一聲。

  一名紅衣漢子,緊繃著臉,朝那「怪人」罵道:「姓劉的,你管哪門子閒事,你他媽的,吃了熊心豹膽敢插手找『紅苗幫』?」

  那被稱為陰陽斧的怪人悶聲不吭,面無表情,死氣沉沉,啞子般的直勾著那名叫話的大漢,兩隻三角眼射著令人發顫的凶光。

  那名紅衣大漢見陰陽斧裝聾作啞,暴叱一聲,單刀像黃龍出穴般的劈向對方的頸間,口中罵道:「我操你媽個……哇!」

  紅衣大漢罵聲未歇,刀鋒未到,忽地鬼叫似的一聲,整個身子直噴出兩道血箭,墜落地上。

  天!那傢伙竟然腦袋搬了家,偌大的身軀,給活生生劈成三截,肢首異處。

  那顆頭顱剛好滾到陰陽斧的腳邊,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一抬腳,「喀當」一聲,腦蓋破裂聲帶著一片腦漿和血水噴激而起。

  荊懷遠殺伐死亡已經看得太多了,此刻也不免心驚肉跳,紅衣大漢的同伴,他們個個像中了邪,著了魔,變成僵直的硬漢。

  「死!」一聲冷得不帶人味的暴叱,宛似來自十八層地獄的呼喚,陰陽斧像幽靈似的身子一長,兩斧一陣揮動,哀號嗥叫繼之而起,眨眼間,但見那些軀體像拋繡球似的起落,紅衣大漢的同伴壓根兒手也沒還,便隨同紅衣大漢「同舟赴地」了。

  空氣陡地結冰似的凝凍起來,一絲黏黏的血腥緩緩地升起,野店的老闆、夥計全都張口結舌,身體不停的簌簌抖著。

  「我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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