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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賀客盈門,這原是大煞風景之事。

  尤其像丐幫幫主薑劍髯、六合門掌門人段鬥樞、八卦門掌門人高德輝等人,平日都以名門正派自居,聽了蒼髯漢子這番話,不禁暗暗叫了聲「慚愧」!

  老實說,無腸公子趙複初所做所為,他們自然亦有耳聞,只是礙著好好先生顏色,誰都不肯多說。

  這也是咱們幾千年傳下來的積習難返,人情大過法律。

  試看自古以來,多少達官貴人的子弟,就是作惡多端,只要老子有「面子」,誰敢得罪得起?

  好好先生果然涵養好,蒼髯漢子這般指著他鼻尖辱駡,他依然面不改色,堆著一臉笑道:「朋友能在老朽賤辰,當著老朽這許多至友親朋,指責老朽,使老朽活了七十五歲,能知七十四年之非,實在使老朽感激得很。」

  他話到此處,口氣微頓,接道:「老朽昏愚,但決不是護犢之人,朋友指責犬子好色如命,淫惡滔天,老朽雖然讀書不多,也知道萬惡淫為首。朋友說的,定有所據,老朽想請你舉例一二,看看有無其事?也好向在座的親朋好友,作個交待。」

  蒼髯漢子嘿然笑道:「去年秋天,有一個賣卜的老人,帶著一個年未及笄的女兒,投寄逆旅,被令郎看到,驚為天人,要人拿著三百兩銀子,硬把那女子搶來,未知有沒有這件事?」

  趙槐林一手摸著白花鬍子,微微一笑道:「朋友說的賣卜老人,可是叫張在田麼?」

  蒼髯漢子道:「不錯,他叫張在田,外號張鐵口。」

  趙槐林笑道:「這件事,老朽知道。」

  蒼髯漢子哼道:「你既然知道,如何還……」

  趙槐林沒待他說完,連連拱手道:「朋友也許聽信了一面之詞,其中有著誤會……」

  蒼髯漢子也是個急性子,沒待趙槐林說完,反問道:「在下有什麼誤會?難道張在田的女兒,不是你兒子強搶來的麼?」

  趙槐林道:「朋友說的如果是別的事情,犬子不肖,也許瞞著老朽胡作非為,但朋友說的張在田的女兒,老朽不但知道這件事,而且和朋友說的,完全不是這碼事。」

  蒼髯漢子道:「你倒說說看?」

  趙槐林道:「去年秋天,張在田身患傷寒重症,臥病客店,他父女身無長物,幾天不做生意,就已生活困難,自然更沒有錢治病。他女兒走投無路,還是經客店掌櫃指引,找到寒家的徐總管,願意賣身為婢,替父治病……」

  大家方才聽蒼髯漢子說出趙複初強奪民女,口雖不言,心中對他父子都有些非議,如今聽趙槐林又是一番說法,大廳上肅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靜靜的聽他說話。

  趙槐林口氣微頓,續道:「徐總管因老朽足疾復發,不良於行,需人伺候,看她小女孩生得清秀伶俐,善伺人意,當時一口答應,身價銀三百兩,但那小女孩附帶有一個請求,就是要服侍他爹病好之後,才能前來,徐總管原先不肯答應,後來老朽知道了,覺得這是她的一片孝心,咱們應該答應的……」

  他一口說到這裡,又停了一停才道:「大約過了半月之後,張在田病勢痊好,親自領著他女兒前來,若朽覺得他生活孤苦,還另外送了他五十兩銀子,他千恩萬謝的走了。

  不料又過了半月光景,不知他聽了誰的慫恿,說把他女兒賣到暗香院裡去,可得到一千兩銀子,就來竄掇他女兒。他女兒誓死不肯,他竟說咱們乘他病危,少給了他女兒的身價銀子,非要給他一千兩不可,一連幾天,天天都上門來這般無理取鬧,大概是複初要徐總管把他轟了出去。」

  他望望蒼髯漢子微笑道:「老朽封今天,正好癡長了七十五歲,這些話,自然不會是捏造之詞,張在田的女兒,到了咱們這裡,就取名小翠,派在書房裡,給老朽使喚。不信,老朽去著人把她叫出來,朋友可以當眾問問她,若是老朽說的,有半句不符之處,朋友可以立時把她帶走。」說到此處,回頭叫道:「徐總管。」

  剝皮猴徐永燮慌忙道:「小的在。」

  趙槐林吩咐道:「你到書房裡去把小翠叫出來,另外把小翠的爹親筆畫押的那賣身契也帶來,好讓這位朋友過目。」

  徐永燮答應一聲,欠身而去。

  趙槐林又道:「陳總管。」

  惡狗陳康和「喳」了一聲,趕到他面前,躬身道:「小的在。」

  趙槐林道:「快晌午了,可以開席了!」

  陳康和應了一聲「是」,急急欠身而退。

  趙槐林一面拱手道:「兄弟賤辰,深蒙諸位遠道而來,使兄弟深為感激,略備水酒,稍表謝意,來,來,大家快請入席了。」

  上首一排共有四席,除了那蒼髯漢子占一席,還有三席。

  大家因蒼髯漢子出口狂言,誰也不願和他同席,因此略為謙虛,就在其他主席,分別坐下。

  趙槐林含笑朝蒼髯漢子抱抱拳道:「朋友高姓大名,老朽未請教?」

  蒼髯漢子道:「在下河海客。」

  河海客,這名字江湖上從沒聽說過。

  趙槐林道:「朋友一身所學,絕非尋常,不知尊師是哪一位前輩高人?」

  河海客忽然肅容道:「家師法號上法下善,乃是方外之人。」

  法善,聽他口氣,還是和尚,武林中也從沒有這樣一個和尚,但只要看他神色,就不像是信口胡說的了。

  這兩句話的工夫,只見剝皮猴徐永燮領著一個青衣少女走入廳來。

  那青衣少女看去只有十六七歲,生得黛眉如畫,星眸如水,一張吹彈礙破的粉臉,白裡透紅,真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加上苗窕腰肢,當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妞。

  徐永燮手上拿著一張桑皮紙,走到趙槐林身前,神色恭敬的道:「回老莊主,這就是小翠的賣身契。」

  趙槐林點點頭,接到手中。

  那青衣少女已經走了上來,單膝一屈,說道:「老莊主呼喚小婢,不知有何吩咐?」

  趙槐林道:「小翠,你起來,快去見過這位大俠,他是你爹托他來看你的。」

  伸手指指河海客,一面把手中那張桑皮紙的賣身契,也朝河海客遞了過去,說道:「朋友請看,這就是張在田親筆所寫她女兒的賣身契了,上面寫的清清楚楚,請朋友過目,這就是張在田的女兒張阿花,現在改名小翠,朋友要是不信,就不妨問問她。」

  小翠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拿眼望著河海客,襝衽一禮道:「小婢見過大俠。」

  河海客看了賣身契,果然是張在田的親筆,下麵畫了押,契上說的清清楚楚,是因客中身患重症,賣女治病。語氣之中,對趙府十分感激,和趙槐林說的,完全一樣,心中已覺自己此來,事前不曾詳為調查,貿然上門問罪,感到太以魯莽。

  再看小翠雖然生得杏眼桃腮,但眉目之間,確有幾分和張鐵口相似之處,心知不假,當下連忙抬手道:「姑娘請起,你就是張阿花麼?」

  小翠盈盈起立,點頭道:「是,只是小婢現在叫小翠了。」

  河海客道:「你到了趙府,就派在書房裡,何候趙老莊主,事情不多?」

  小翠又點點頭道:「小婢只是伺候老莊主,有時候扶著老

  莊主在庭前走走,看看盆花,事情一點也不多。」她抬目望望河海客,問道:「大俠是家父請你來看小婢的,不知家父身體可好?」

  小翠說起父親,不覺眼圈一紅,緩緩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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