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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金笛解元道:「是咱們七個人送的!」

  那收禮漢子斜睨了他一眼,嘿然道:「朋友不像是本地人吧?你們哪裡來的?」

  金笛解元看他臉色不善,自然是嫌禮薄了,心頭也沒好看,冷聲道:「朋友專司收禮,把禮收下就好,管我們哪裡來的?」

  那收禮漢子臉色倏沉,冷笑道:「朋友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姜兆祥沒待金笛解元開口,大聲道:「你這話問的奇怪,咱們送來壽禮,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那收禮漢子睬也沒睬,哼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就好,識相點,快些走,別在這裡囉嗦。」

  伸手一推,把壽聯錦盒,朝窗外推來。

  這下,金笛解元火了,怒喝道:「怎麼?你不收?」

  那收禮漢子冷笑道:「叫你們走,還是客氣的,趙府是什麼所在,容你們這些不張眼的混混,想來騙吃騙……」

  「喝」字還漢有出口,只覺那只放壽聯的紙盒,壓在他手背上,登時重逾千斤,口中忍不住「啊」出聲來。

  金笛解元大聲喝道:「好個奴才,你才是不長眼睛的東西,大爺壽禮送少了是不是?」

  他手中錦盒沒放,那收禮漢子一隻左手就像被紙盒吸住了,收也收不回去,壓得他連腰都彎了下去,脹紅著臉,口中只是「啊」「啊」連聲。

  直等金笛解元話聲一落,錦盒方自一松,那漢子連人帶凳一個元寶翹,「碰」地往後翻了出去。

  這下,驚動了屋裡所有的人,大家都抬頭朝那收禮的漢子看去。

  那收禮的漢子在地上打了個滾,一躍而起,一張臉脹得色若豬肝,惱羞成怒戟指著金笛解元,大罵道:「好個狗娘養的龜孫子,老子非教訓你不可。」

  大家直到此時,才知道他仰天跌了一跤,是窗外金笛解元使的手法。

  那收禮漢子隨著罵聲,怒匆匆的轉身朝門口沖來。

  這五間打通的房舍,分作兩個部門,一邊是收禮處,另一邊是來賓接待處,安排來賓食宿。

  屋中,除了臨窗的長案上,坐著八九個人,還有六七個人在裡面清點壽禮,同樣忙的不可開支。

  但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東看看,西看看,好像什麼都管,卻什麼都不管。

  這人個子高大,頭戴一頂四方的油豆腐帽,身穿一件簇新寬大夾袍,一張晦氣色的四方扁臉,眼角下垂,卷起大袖子,滿臉堆著奸笑。

  他,就是好好先生趙槐林的寶貝兒子無腸公子趙複初手下一狗一猴中的「惡狗」陳康和。

  說起陳康和,雖是土混混出身,手底下還有兩手,人也不惡,只是太奸。

  大家原叫他油豆腐帽,後來拍上了無腸公子趙複初,一副走狗模樣,正好趙複初手下另一個混混出身的跟班徐永燮,外號剝皮猴。

  剝皮猴?猴子縱然剝了一層皮,還是猴子,不是人也。

  就這樣,江湖上人人都說無腸公子趙複初手下,有一猴一狗。

  狗,就是指的陳康和,但叫他「走狗」,未免太露骨了,不太好聽,於是改叫他惡狗。惡狗者,仍然是走狗也。

  但陳康和聽了這個外號,不但毫不生氣,卻反而沾沾自喜,回去驕其妻妾,也搖頭擺尾的在無腸公子面前諂笑著說:「江湖朋友,最近又替小的起了個渾號,叫做惡狗,說小的是公子手下一條得力的忠狗。」

  陳康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主子面前,搖頭擺尾,在窮人面前,就兇猛如虎。

  這種人本來在江湖上多得數不清,只是陳康和、徐永燮拍上了無腸公子趙複初,就抖了起來。大江南北,有誰不知這一猴一狗的?

  趙府今年壽慶,惡狗陳康和,就擔當了這收禮處和來賓接待處的總管。

  陳康和外號且叫「惡狗」,但他為人卻是膽小如鼠,處處怕得罪人。

  其實,得罪人,也並不怕,怕的只是好好先生為人正直,得罪了人,萬一把自己劣跡傳到好好先生耳朵裡去,他就非被攆出去不可。

  這時陳康和正在大而化之的東看西看,大過其總管癮,忽見那收禮漢子指著窗外,破口大駡,朝門口沖去,心頭不由大吃一驚!

  須知這幾天送禮來的人,不是各門各派中人,就是各地武林的知名人物,黑白兩道的大豪。

  再起碼也是各地鏢局中人,就算本人不到,來的也是門人子弟,和趙府有淵源人和的,這些人,對他陳康和來說,可說一個也得罪不起,衝撞不得,心頭一驚,急忙攔著那收禮漢子,問道:「趙如虎,你和誰在吵架?」

  收禮漢子一見總管問話,慌忙站住,氣鼓鼓的道:「回總管,就是那小子,七個人合送一付壽聯,分明是打秋風來的,還敢在這裡撒野,小的非出去教訓教訓他不可。」

  惡狗陳康和隨著他乎指處,目光朝視窗一瞥,他雖是混混出身,但能混到今天,多少有點眼光,他這一瞧,便看出站在窗口的金笛解元、薑兆祥兩人氣宇不凡,不像是沒來頭的人物?立時沉下臉來,說道:「老太爺大慶的日子,送禮來的朋友,都是奉府的嘉賓,你怎好得罪遠道來的賓客,還不快隨我出去,跟人家陪禮?」一面低聲道:「你隨我出去,咱們先去摸摸他海底,再作道理。」

  說完,一丟大袖,當先跨出門來,滿臉堆笑,朝金笛解元、薑兆祥兩人,拱拱手道:「二位請了,兄弟陳康和,接待不周,手下人如有開罪之處,務望二位多多海涵帶過。」

  他在拱手之際,一眼看到金笛解元腰間掛著一支金笛,他只覺江湖上好像有這麼一個人,但又想不起誰來。

  金笛解元還未開口,薑兆祥憤然道:「朋友你是什麼人?」

  陳康和陪笑道:「兄弟是過裡收禮處的總管。」

  薑兆樣道:「那就好,我要請教,好好先生七五大壽,有沒有規定要送什麼壽禮?」

  陳康和尷尬的笑道:「二位千萬請看兄弟薄面,這是誤會。」

  金笛解元朗笑—聲,用手中錦盒,朝四面一指說道:「窗門口還有不少朋友親眼目睹,這明明是嫌咱們禮薄,你們既然不收,咱們也不用非送不可。」

  陳康和急得連連拱手,說道:「二位老哥,是替趙老太爺祝壽來的,犯不著記小人的過,老太爺一年一度,原是為了和親朋好友敘敘,送不送禮,都無關緊要,只要人到了就好。這幾天,兄弟事情多了些,照顧不周,實是兄弟疏忽之罪,來,來,東西交給兄弟就好,二位上姓大名,如何稱呼?兄弟好教他們錄上禮薄。」

  金笛解元一來是惡狗陳康和連番陪話,二來這份差使,是絕情仙子的主意,自己若是退了回去,絕情仙子准說自己無用。心念一動,也就把手中壽聯錦盒遞了過去,口中卻冷冷說道:「咱們名字,全寫在上面了,大總管自己瞧瞻吧!」

  陳康和外號「惡狗」,平日就有欺善怕惡的狗脾氣,他聽金笛解元口氣不小,愈發斷定他是大有來頭的人。口中喏喏連聲,雙手接過壽聯,立即吩咐身後那個收禮漢子,打開錦盒取出壽聯,幫他攤了開來。

  他當然不是要看聯句,也不是欣賞金笛解元的書法,但當他一眼看到七人並列的姓名,忍不住驚「啊」一聲,雙手抱拳,朝金笛解元連連作揖道:「二位是和楊大俠一路的,啊,啊……」

  他口中啊啊連聲,好像突然之間,又想起什麼來了,再往七人名字上望一眼,連連躬身點頭,陪笑道:「兄弟真是萬分抱歉,該死,該死,你老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文解元,兄弟竟會認不出來。」

  他這一笑;四方扁臉上,擠出許多疙瘩,使人越看越奸。

  金笛解元聽他一連陪罪,人和人之間,總有幾分情面,這就含笑道:「陳總管好說,咱們到得贛州,方知趙前輩七五大慶,一時來不及準備壽禮,只好臨時寫了一副壽聯送來,聊表敬意。」

  陳康和陪笑道:「豈敢,豈敢,楊大俠、文解元能夠賁臨,已是趙府的光寵,這份禮,太名貴了,哈哈太名貴了。」

  他把壽聯交給視窗另一個收禮漢子,錄上禮簿,一面拱手問道:「不知楊大俠幾位,現在何處落腳?」

  金笛解元自然聽得出來,惡狗陳康和雖然把自己和楊繼功並提,但只要聽他說話的口氣,分明以楊繼功為主。心中暗暗覺得奇怪,一面答道:「楊兄他們,就在門外。」

  陳康和突然好像聽到皇帝御駕親臨一般,口中不覺「啊」了一聲,舉手連連敲著後腦道:「該死,該死,兄弟真是該死,楊大俠幾位賁臨敝府,兄弟竟然如此慢客。」

  迅快回過頭去,朝跟在身後的收禮漢子喝道:「都是你,有眼不識泰山,得罪文解元,差點連楊大俠都得罪了,還不快進去稟告公子,就說白鶴門的青鶴楊大俠,和金笛解元文大俠一行七人,趕來贛州。是替老太爺祝壽來的,快請公子出來迎接。」

  那收禮漢子答應一聲,轉身往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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