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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白髮老人呵呵笑道:「方才老夫不是在你脖子上捏了一把麼?你意圖運氣相抗,只有白鶴門的人,練的『白鶴氣功』,運氣之時,真氣由百會下注咽喉,老夫自然看得出來。」

  他忽然歎了口氣,接著道:「說起來老夫和白鶴門總算有些淵源……」

  楊繼功聽得更是驚異,忍不住叫了聲:「老前輩……」

  白髮老人不待他說話,問道:「白鶴門中有一位聞西神,是你什麼人?」

  楊繼功肅然道:「那是在下師曾叔祖。」

  白髮老人「唔」了一聲,點點頭道:「老夫就是被你師曾叔祖聞西神囚禁於此的。」

  楊繼功心頭「咯」的一跳,問道:「那是為了什麼事呢?」

  白髮老人又道:「那麼你可曾聽說過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人稱魔劍雷鈞的人麼?」

  楊繼功心中一動,暗道:「他說的魔劍雷鈞,大概就是他自己了。」心念轉動,一面搖搖頭道:「在下不曾聽人說過。」

  白髮老人黯然說道:「不錯,魔劍雷鈞,出道江湖,仗著手中一柄利劍,所向無敵,贏得魔劍之名,但他從出現江湖,前後不過十年,就如曇花一現,從此失去了他的蹤影,江湖上還有誰會想得起他來?」

  楊繼功明知魔劍雷鈞就是眼前這位白髮老人,卻故意問道:「這魔劍雷劍,為人如何?」

  白髮老人道:「這很難說,他原也不是惡人,但他出身西崆峒,卻被江湖上視作旁門左道的一個門派。加上他出劍辛辣,無人能在他劍下走出十招,又博得了魔劍之稱,魔總究不是好聽的名稱,就是這兩個緣故,才註定了他一生悲慘的命運……」

  楊繼功道:「這怎麼會呢?英雄不論出身低,只要他行得正,立得直,俯仰無怍於天地,和出身有何關係?」

  白髮老人浩然長歎道:「你小哥年紀還輕,才會有這般說法,江湖上自認為名門正派之士,就不會有這般說法了。」他頓了頓,接道:「只要你是出身旁門,你這一世就永遠被人家看作旁門左道,你縱然想做好人,行事無作於天,人家還是在你頭上,注上一個魔字……」

  楊繼功道:「這和老前輩的被禁於此,有關係?」

  白髮老人道:「大大有關,魔劍雷鈞十六歲就出道江湖,十年之中,在江湖上也做了不少行俠仗義之事。在他劍下,著實死了不少黑白兩道成名人物。這些人有的死有餘辜,其中也有失手誤傷的人。雷鈞那時因為年紀還輕,當然也免不了意氣用事,有些名門正派門下,找上了他,同樣作了劍下之鬼,因此魔劍之名,固然大噪,但這就註定了他一生的噩運……」

  他口氣微頓,接著說道:「那年他正好二十六歲,有一天,忽然動了遊興,久聞武功白鶴峰,奇石萬狀,洞穴窟室,仙靈所居,思欲一探其勝……」

  楊繼功心中暗道:「白鶴峰是本門發祥之地,大概師曾叔祖發現他潛上白鶴峰,才把他擒住,囚禁在這裡的。」

  白髮老人道:「你自然聽得出來,魔劍雷鈞就是老夫了?」

  楊繼功點了點頭。

  白髮老人神情顯得十分痛苦,黯然低下頭去,雙手捂臉,徐徐說道:「這是老夫最痛心的一件事,我在山下邂逅了一位姑娘,我們一見如故,談得極為投緣,他帶我上白鶴峰到處遊玩。

  一連幾天,我們遊遍了武功山不知名的奇峰幽岩,在這短短幾天中,也雙雙墮進了情網,山之顛,水之涯,我們綿綿情話,說不盡的海誓山盟……」他忽然轉望楊繼功道:「小哥,你當這姑娘是誰?」

  楊繼功正聽得入神,答道:「不知道。」

  魔劍雷鈞痛苦的道:「她叫聞秋娘,就是你師曾叔祖聞西神的獨生女兒。」

  楊繼功不禁「啊」了一聲。

  這故事不用白髮老人再說下去,結果註定不會圓滿的了,因為魔劍雷鈞乃是左道旁門出身,師曾叔租絕不肯把掌上明珠嫁給他的。不僅是白鶴門,江湖上任何一個名門正派人士,都不會允許女兒嫁給他的。

  魔劍雷鈞目中漸漸有了淚光,他繼續說道:「我們交往了—月之久,終於給聞西神偵知了,他突然在我們兩人面前出現,大罵老夫有意勾引他女兒。老夫和秋娘雙雙跪在他面前,他盛怒之下,劈下一掌,老夫並未還手,幸得秋娘緊緊抱住她父親手臂,哭訴我們相愛,出於一片純情……」

  他老淚縱橫,舉起衣袖,拭著淚水,續道:「但聞西神心有成見,說老夫是江湖敗類,左道旁門,不配愛他女兒,說話之時,倏出一指,點傷老夫左臂,逼著秋娘回去……」

  楊繼功心頭不自覺的對魔劍雷鈞生出了無限同情,但聞西神究竟是本門尊長師曾叔祖,他不便置嘴,只好靜靜的聽他述說。

  魔劍雷鈞一面拭著淚水,續道:「老夫被聞西神一指點傷左臂,他使的是白鶴門『鶴喙散功指』,若被點中要害,一身真氣盡泄,但差幸他只點在老夫左臂之上。就是這樣,老夫半邊身子,幾乎麻木若廢,在山下農家養了將近半個月份,有一天晚上,秋娘忽然找來,她手上提了一個包裹,決心要和老夫雙雙私奔……」

  楊繼功依然沒作聲。

  魔劍雷鈞續道:「老夫心中雖然萬分願意,但一想到秋娘和老夫私奔之後,她父親決不肯就此甘休,江湖上只怕永無咱們存身之地,老夫勸她不如忘了老夫,我出身旁門,有玷白鶴門聲譽,此事萬萬不可……」

  說到這裡,兩行老淚,忍不住又奪眶而出,咽聲道:「小哥,你當秋娘怎麼說?她說……她說……非我不嫁,她父親是白鶴門弟子,但她不是,白鶴門—年一次的元旦祭祖,從不准女子參加,她只是白鶴門下的女兒,她算不得白鶴門的人。

  她父親把她鎖在房裡,她逃出來了,決不回去,老夫不和她—起走,她就一頭撞死在大石上,讓她鬼魂跟著老夫走……」

  楊繼功聽的暗暗歎息!

  這是門戶之見害人,就是為了偏見,不知有多少有情人飲恨終身。

  魔劍雷鈞更是掩面唏噓,過了半晌才道:「就這樣,咱們雙雙離開武功,在北峽山一處山村,住了下來,過了三個月安靜而甜蜜的生活,這三個月,咱們完全脫離江湖,做了普通的良民。哪知造化弄人,就是這麼湊巧,就在此時,安慶府連續發生了幾件飛賊案子,失竊的都是價值巨萬的名貴珍寶……」

  楊繼功忍不住問道:「於是有人找上了老前輩?」

  魔劍雷鈞道:「那倒不是,那時老夫既已脫離江湖,自然對江湖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但聞西神愛女失蹤,正在到處尋找之際,聽到風聲,就懷疑這幾宗竊案,是老夫幹的。他專程趕到安慶,逐步展開偵察,也許那飛賊作了買賣,早已遠走高飛,他自然一無所獲,但卻始終沒有放棄搜索,終於找到了老夫兩人居住的山村。」

  楊繼功暗暗歎息一聲:「這對有情人,這下完了。」

  魔劍雷鈞唏噓說道:「老夫這一生,只有這麼短短的四個月,享到了家庭的溫馨,秋娘對老夫體貼人微,她是溫婉賢淑的好妻子,五十年來,一直像昨天一樣……」

  晶瑩老淚,忍不住順著兩頰流了下來,接著喃喃說道:「那時秋娘已經有了身孕,老夫看到聞西神,只是跪地磕頭,求他成全,但老夫醒來時候,已經被鎖在這裡,腳上扣上了緬鐵鋼環。這緬鐵鍊,只能在數尺方圓走動,聞西神就站在老夫面前,像兇神惡煞一般,指著老夫厲聲說道:『老夫本該一掌把你劈了,姑念你尚無大惡,老夫也不殺你,把你囚禁此窟,你那柄巨闕劍,就在石壁之間,取到巨闕劍,你就可以出去,取不到巨闕劍,你就只好認命。』老夫哭著求他讓我和秋娘見上一面,他沒有答應,老夫問他秋娘的情形,他也沒回答,轉身走出,就用巨石把洞口封了。」

  楊繼功聽到這裡,不禁對這位師曾叔祖大起反感,女兒既然愛上雷鈞,生米煮成熟飯,而且又有了身孕,何苦硬生生把他們拆散?再說魔劍雷鈞囚禁在這座石窟之中,口中縱然說不殺他,其實這不是要把他活活餓死?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他們沒送吃的東西給你?」

  魔劍雷鈞朝左首一方巨石底下指了指,道:「本來那裡有一個小穴,有人把飯菜從洞穴中送進來,但老夫在聞西神封洞之後。朝對面石壁伸手一比,相距足有四尺來遠,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石壁,就算夠得到石壁,巨闕劍連柄投入壁間,憑老夫那時的功力,也無法取得出來。

  聞西神這是故示大方,明明要置我於死地,老夫失望之餘,決定以身殉情,因此對他們送來的食物,並未食用,仍由他們收了回去,這樣過了五天,他們大概認為老夫已在洞中自戕,就不再有人送東西來了。」

  楊繼功道:「老前輩這五十年都沒吃東西?」

  魔劍雷鈞忽然笑道:「只要是人,都得吃東西,五十年不吃東西,還能活到現在,豈不成了神仙?」

  楊繼功聽得奇怪,不知他被囚禁在石窟之中,這五千年吃的是什麼東西?

  魔劍雷鈞不待他追問,接著說道:「老夫餓到第七天,已經奄奄一息,卻突然升起了強烈的求生之念,覺得老夫不該就此自絕,不該這樣聽人擺佈,我要和命運搏鬥,我要再見秋娘一面……」

  楊繼功道:「但老前輩已經沒有吃的東西。」

  魔劍雷鈞突然哈哈大笑道:「這迷蹤洞深處山腹,只有此處是唯一出口,洞中山鼠,均由此出入,石洞雖經堵死,但留下那個送飯的小穴,對山鼠出入,仍毫無妨礙。這些山鼠,都肥碩如同小貓,老夫隨便捉上幾隻,就可飽餐一頓,起先還敲石起火,烤了來吃,但吃了就想喝水。這數尺之內,哪有水喝?索性就喝鼠血,後來習慣了,倒也並不難吃,我們老祖宗,在沒有燧人氏鑽木取火之前,不是也茹毛飲血麼?」

  楊繼功聽的暗暗噁心,但想到了一個人為了求生,自然也顧不得茹毛飲血了。

  魔劍雷鈞洪笑道:「老夫終於在這黑獄之中,度過了五十年歲月,你方才不是看到了,那石壁當年和老夫足有四尺距離。經過五十年的苦練,老夫這條右臂已經長出三尺有奇,再有三年工夫,老夫手指也可以碰上面壁,如今你小哥來了,就減少了老夫三年黑獄之災……」說到這裡,忽然目注楊繼功,問道:「你是白鶴門的弟子,你知道秋娘下落麼?」

  楊繼功不覺一怔,搖頭道:「在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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