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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少頃,幻影羅刹見仲玉,盡望著言姣蓉,默默無語,以為心存不悅,乃沉聲言道:「玉兒,你和蓉兒的事,是否還有不可明告的隱衷?」

  這話直問得仲玉心裂膽寒,真是太已突然,語出何意!良久才欠身連聲答道:「沒有……沒有?」

  幻影羅刹冷笑一聲,滿面怒容電目光暴射,盯著仲玉怒道:「既然沒有隱衷,為何置於可否之間,面露愁容默不作聲是何道理?難道你師妹的藝容,比不上紋兒?也比不上那姓溫的姑娘麼!……你說,為什麼?……」

  幻影羅刹雖在傷殘之下,生起氣來威義仍在,凜然的表情,和幾個為何的追問,只把仲玉逼得面紅耳赤,呐呐答不出話來,良久,才囁嚅答道:「師伯,您不要發怒,免得惡化傷掃……玉兒對這件事,既沒有難言之隱,也沒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敢看輕蓉妹,您可必這樣!……」

  「我怎麼樣?」幻影羅刹一聲叱喝,細目圓睜插道:「長輩對晚輩,要怎樣才成,何況師伯什麼地方對你壞了……好哇,你娘天性奇傲,也不敢對我頂撞,你剛悖逆倫常,這還得了,我去找你娘評評理……」

  說著,強忍傷痛,勉力站起來,但由於體力虧損過失,盡在蹌踉不已,一臉蒼白,氣喘呼呼。

  仲玉一見只急得冷汗直流,想不到因為面逞顧慮沒吭氣,竟逗得師伯如此發怒,不管她是否真欲往桃花源,找乃母評理結果如何,即是以其重傷之軀,大發肝火,亦是受害非淺。

  於是匆忙間,趨近幻影羅刹,用手挽扶,低聲道:「師伯保重身子要緊,您這是何苦?」

  幻影羅刹橫睇仲玉一眼,蝕臂一抖,掙脫仲玉的挽,恨聲道:「你還認我是你的師伯,好劣兒,你……」

  「師伯」仲玉撲地跪了下去,流淚插道:「您如此說來可要拍煞玉兒了,師伯您的身體要緊……」

  「不要管我」,幻影羅刹一拂陸大聲叱喝之中,扭身蹌踉移步前行,似要真的準備走。

  這時,倏聞言姣蓉一聲淒呼:「師傅啊!……」

  嬌聲顫抖中,白影疾射,乳燕投林般地直撲到幻影羅刹面前跪在地上,手拉著乃師的衣角,抽噎道:「您真是老糊塗了!平白無故就對玉哥這麼大的氣,适才你們談的,我都聽到……玉哥他對我不但百依百順,而且也非常疼我,這件婚事既已和師叔提過,您還要玉哥如何表示?……您偌大年紀,還不知年青人害噪?」

  俏丫頭這一席話,真是衣實據理,頗具功效,頓把幻影羅刹給說楞了,才因而啟開茅塞,於是木然一笑,用手挽起言姣蓉,親偎道:「蓉兒為師是為了你的終身,才糊裡糊塗,生這場冤枉氣,需知,為師以殘廢之身,還能照顧你多久?只要你將來終身有托,而且幸福無窮,也不辜負為師養你一場!……?」

  「師傅!」姣蓉嚶聲泣道:「您不要說這些傷心話,蓉兒已經很難過了……再歇一會兒,我們就回玉峰山吧!……」

  幻影羅刹慘笑一聲,道:「好,好,為師不說就是了,至於回玉峰山,你不必去了,就和玉兒回桃花源吧,反正那裡將是你的家!」

  言姣蓉一聞此,粉面頓即雙飛紅霞,芳心則湧起去與不去的矛盾,沉吟片刻,秀面倏現堅毅之色,朝仲玉瞄了一眼,道:「師傅,您先讓玉哥起來吧,他還在跪著呢!……。」

  幻影羅刹一經提醒,才抬手示意,叫仲玉站起來。

  接著,言姣蓉繼道:「我不是想去桃花源了!……」

  她此言一出,把幻影羅刹和仲玉,聽得一震,這簡直是突如其來的大轉變,不但仲玉驚愕不已,兩眼發楞,幻影羅刹尤其慍怒於面,當即沉聲道:「為什麼,傻丫頭!」

  言姣蓉一聲輕歎,道:「蓉兒不為什麼,只因适才一陣感觸,頓悟人生的遇合,原是一場春夢,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張白紙,婚姻原是夢境中的一刻,我已無意留戀,雖然在婚後,玉哥會對我好,但是我不願破壞他和繡紋慎芳姐之間的情愛……」

  柔語中,她已淚披滿面,兼籠幽愁……

  幻影羅刹撫養她,將近十八年,瞭解她最深,這一番逃避紅塵的言語,的確出之意外,估不出為什麼變得如此快,於是接道:「你如此說來,豈不負為師一片苦心,你的終身又將何托……」

  仲玉也黯然傷懷,繼插道:「蓉妹,你是不是暗怪愚兄,未先表明心意,因而啟萌遁世之念!……」

  言姣蓉淒然一笑,潔白的瞼上,掠過一線羞澀,然後朝仲玉深情地一瞥,道:「玉哥哥,你這樣說我會遺恨終生……幸喜你沒表明心意,使我悟出脫塵的想法,但以後我會記著你……。」

  說到此,略頓一下,又道:「師傅,幸蒙您撫育長大成人,恩同再造,蓉兒自當長侍膝前,您既打算以青燈石佛,消渡殘年,蓉兒便以暮鼓晨鐘,陪您一輩子……」

  幻影羅刹見她詞意堅決,難得挽回傾向人間歡樂,不由一聲浩歎,接著說道:「蓉兒,你這樣作法,真使為師痛在心裡,萬念俱灰……」

  「師傅!」言姣蓉道:「蓉兒是一心歸佛,不修今生修來世呵!」

  仲玉由之更是感慨萬千,偎近姣蓉身前,道:「蓉妹妹,你如果真要削髮為尼,愚兄也只得為你出家為僧了!」

  言效蓉聞言,芳心一慘,激動得幾乎放聲大哭,忍不住涕淚交流,把身子徐徐緊偎在仲玉胸前,道:「玉哥哥,你千萬不能那樣,否則,我只有先你而死,我們名份已定,言效蓉仍是你的妻室,不過不能長相廝守罷了,為了酬報你的恩情,我帶發修行二十年,二十年後的四月十五日,你去玉峰山,我會交件東西給你……」

  說著,輕輕掙脫仲玉的懷抱,朝幻影羅刹道:「師傅,乘此月色我們慢慢走吧!」

  幻影羅刹滿面凝重之色,木然地點一點頭,道:「你既然堅意修禪,為師也不好勉強,我們回山吧!……玉兒回家之後跟你娘說一聲,師伯和你蓉妹妹,回玉峰山而去了!」 /言姣蓉一瞼愁容,嘴角淺浮淒笑,也接道:「玉哥哥,就此告別了,記著我說的話,並代我向繡紋姐姐和慎芳姐姐請安……」

  嬌聲甫落,迅即扭身挽著幻影羅刹,徐徐沿溪流落荒而去。

  這一幕意外的訣別,使仲玉在情感上,受到莫大的打擊,平日心裡最鍾愛的蓉妹妹,想不到自願落於這種下場,他木立當地,滿腹難以割捨的衷情,致令深心處,陣陣悲痛,淚水滾滾雙流,望著兩條漸漸遠去的身影,正在吞聲飲泣……

  倏地,他想到幻影羅刹師徒,都是身負重傷的人,雖經過師門治妙品「龍骨髓香丸」,但其傷勢尚未復原,孤零零地跋潑數百里,漫說體力不勝支持,若遇著歹人如何能應付?思此,越覺不對,於是,身形猛起,朝前直撲,嘴裡則叫道:「師伯,蓉妹,我來送你們回玉峰山!」

  接著,聞幻影羅刹回道:「不需你送,不要再跟來!」

  「玉哥哥,你回去吧!」姣蓉也高聲回道,但聲音則充滿了淒涼的音味,而且有點顫抖。

  仲玉聞之當然只得止步,可是言姣蓉的淒聲,卻在其腦中迴旋不已,更使之傷心落淚,迎風佇立,眼望朦朧月光之下,兩條模糊遠去的人影,暗自嗟呀悲歎。

  漸漸地,幻影羅刹和言姣蓉,已消失在石竹草葉中,留下難以平靜的快快憂愁……

  仲玉呆了少頃,想到仍在「怡心院」,與人惡鬥的慎芳此刻不知勝敗如何,於是,一聲喟歎,轉身循著一條荒逕,直向「怡心院」

  撲去。

  一路上,他仍猜疑言姣蓉突然逃避紅塵的因由,是她怪自己末表明愛心,那麼話一說開,她應該回心轉意才對,若說她不願相偕白首,為什·麼适才跪地禱告之時,道出一片癡心,深怕自己短命,而難償孽緣?……這真是揣不透的迷……

  其實,他不知言姣蓉,在跪禱上天,伏地哀哭時,省悟一人世的歡聚,也只是過眼雲煙,同時,聽乃師與仲玉的談話,悉知幻影羅刹也將看破紅塵出家,更促成她對人世間的看法,之後,又聽已與仲玉訂親,雖然芳心因驚喜如願已償,但待聞知仲玉,非僅繡紋已是未婚妻室,而慎芳也是,是一下她又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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