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絕命旗香羅扇 | 上頁 下頁
八七


  她上焦著那人的背影,自在發楞,因為從那熟悉的姿態和服飾一綠色緊褲襖,腦後長髮飄飛,肩插長劍,已知那是誰了。

  由之,心深處湧起幾種澀味,複雜翻騰,一種是沒有捷足先登,遲來—步的醋意,一種是繡紋越窗而出,所行的動機,她為什麼慌忙離去,是羞愧?是意外傳警?或另有他圖……再一種是不正確的推斷—二歐瓊妮是否已為仲玉,解除了體內邪淫春毒?仲玉此刻是在房中還是早巳出走……

  她呆立一會,輕移蓮步,走到窗前,借月光銀色,向裡觀看,這時,只見仲玉正在甜睡,仰面平臥,錦被覆身,神態極為安詳,不像歐瓊妮所言,那難看的形相,也看不出來上有任何痕跡。

  於是,她又懷疑了,奇怪,他不是身中強烈的春毒?如今卻像沒那回事似的繡紋姐來此地作什麼?她會有什麼靈藥,解除了那羞死人的春毒?但如何又匆匆離開?……想來其中定有原因吧?思慮間,她向床上瞥了一眼,急忙扭身抬步,直向繡紋身影追去……

  但當地追入林中,繡紋已失去蹤跡,找了好久,才見繡紋倚在一棵樹旁,翹首仰望殘月浮雲發呆,頭上烏絲松蓬釵環不整,雪百的臉蛋,籠上一層憂慮,而且掛著兩條淚痕,樣子十分憔悴。

  慎芳不知繡紋,此時因何傷感,顯得格外孤零多愁,由於她對繡紋,一半尊敬一半畏懼,是以,不敢驚擾,只遠遠立在一棵樹下望著,心裡卻不斷推測,繡紋和仲玉純潔問道,女人就是這樣,永遠重視自己,所獲得情愛的深淺,以及切身的地位等次,綜合起來就是一種醋意……

  這時,繡紋真是萬斛憂愁,柔腸百結,本來她被逼迫,失去了珍貴的處女身,在禮教方面來說,是傭極嚴重的過錯,而在她和仲玉的關係,及男女情欲激蕩乃情形看來,卻是很自然的。

  因之,她對适才春霄一刻,並沒有過份遺憾,未婚夫婦先兵後禮,男女私情花前月下,也不是罪大惡極的事,其實她不是看得開,而是為了忠於一個情,及不忍拂仲玉強意,何況她自己也是春心動盪,諧和行事。

  然而,卻有兩個恐懼的假設,佔據了她的心頭,致令她愁生枝節,怨聲飲泣,惶惑不已,一個恐懼是怕仲玉突然變心,琵琶別抱,然而,以破紅之身,此生何靠?另外一個恐懼是,如果珠眙暗結,為婆母知道怎麼辦?……

  她佇立良久,冷靜的思慮,總排除不了內心的陰影,而慎芳悄然躡蹤至,她早巳覺察,由於心事沉重,沒有即時招呼。

  過了一會她長歎一聲,囈語道:「天呵!我鄢繡紋真是情孽深重,將何以了完終生……芳妹,你是不是探透了,你紋姐的心事……」

  慎芳聞言,霍地一震,一方面為繡紋是隱含無限悲怨的語氣所感動,再方面也暗驚,以自己的輕功造詣,居然被其察覺了。

  於是,蓮步疾移,偎近繡紋身畔,婉聲道:「紋姐……露水這樣大,你為何孤單單地站在這裡?有什麼心事,儘管對芳妹相訴吧……看你的臉色,也蒼白了……」

  慎芳在繡紋面前,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極有禮貌,這是心在崇敬所使的,而這幾句,卻也是她坦誠之言,但是她仍對繡紋剛才的行動,有著很深的疑慮,只是不敢啟口罷了。

  繡紋聽慎芳,溫語相親,心下快慰不少,當即淡淡一笑,道:「我沒有什麼心事……」

  說著,徐徐低下頭來,抹一下臉上淚痕,歎道:「既是有,也是命裡所註定,你幫助不了我,也不會諒解我……」

  「紋姐。」慎芳執著她的雙手,說道:「你有什麼困難,芳妹定當全力為之,不要說我不會諒解你……為了你和玉哥的事,就是死我也願意的……」

  也許她的情感,也激動了,說話中秀目已充滿了淚水。

  繡紋瞼浮淒笑,含淚道:「真難為你有這番心意……我做錯了一件事,如今正慚愧憂懼……」

  慎芳揣測其語意,料知是什麼事,但仍不敢斷定,當即答道:「紋姐,你我姐妹來日方長,做了什麼事值得你慚愧憂懼?告訴我……芳妹為你分擔一點……」

  繡紋遲疑一下,說道:「我說說真羞人,我……和玉弟做了悖禮之事……你會諒解我麼……其實是在他中了什麼烈毒,形成瘋狂的強迫下,我實在無法抗拒……」

  說完,雙手掩面,傷心極端,逕自輕聲痛哭……

  慎芳也被事實真言給驚楞了,一對美目飽合嫉憤情,畏縮的寓意,呆瞧著繡紋,心裡則暗地尋思,他們兩人果真做了那羞人之事,我倒落後一步了……也好,他倆訂婚在先,原有厚薄之分,而且還救了他的命……我還有什麼意見。

  雖然,她是這樣想提高自己的理智,修飾自己的為人,不作非議之言,但從其眼神中,則多多少少,表現出與心意相反的執見,所以,她也無話可說,連勸慰的話,竟忘了她是應該出門的,只是默默地瞧著,雨披梨花哭聲尾尾的繡紋。

  如此一來,一個在嚶泣噎,一個則呆立旁剛,顯得出奇的沉默,只有輕微風搖樹葉之聲,調和著繡紋有節拍的哭聲。

  這時,左側四十丈遠處,陡見一條黑影,正向繡紋和慎芳停身處,慢慢移近,將近二十丈,便駐立一顆樹下,木立不動。

  那正是文仲玉與繡紋一番錯合之後,已發洩了體內淫邪春毒,恢復神智,從模糊的記憶中,覺悟已鑄下悖禮大錯,心中悔恨已極,哪還能睡得著?於是,越出房來,一則想找黑蝴蝶鷗瓊妮算帳,必給予痛苦傷殘以洩憤,二則也想找繡紋,說出剛才之所以無禮的原因,而求其寬恕。

  他進入林中,並未發現歐瓊妮的影子,卻聽到了繡紋的哭聲,乃循聲尋來。

  但見繡紋輕聲哭泣,兩肩不斷抽動,狀極傷心,情知必是因剛才的事,慎芳則靜立一旁,沉默茫然,本來想即刻現身,著著她兩人表明心跡,然而,由於羞慚萬分,反而不敢上前。

  陡見繡紋猛地抑起頭來,用手掠一下鬢前垂發,朝慎芳低頭道:「芳妹……你對我和玉弟的事,是不是心懷不平,抑或有點醋意……」

  這兩句話,使仲玉和慎芳,產生不同的震驚,仲玉驚的是剛才的醜事,怎讓慎芳知道了,豈不又客了心理上的麻煩,而慎芳驚的是繡紋對她竟說出這種露骨而份量最重的話來,當即急道:「紋姐,快別這麼想,芳妹死也不敢的……剛才因看你哭得很傷心,我想不出什麼話安慰你,所以……我沒吭聲……現在我告訴我為什麼會憂愁和恐懼。」

  繡紋聽慎芳這樣表示心意,心中安穩不少,說道:「那種事總是羞人的,我怎會不憂愁恐懼。」

  「紋姐,」慎芳接道:「就因為你倆錯,才救了玉哥一命呢!」

  「你說什麼?」繡紋倏地抓住慎芳的手驚問,似平剛才的話,巳彌補了罪過。

  慎芳眨了眨眼睛,抖掉睫毛上的露水,答道:「你不知道,你救了玉哥一條性命呢!……他是中黑蝴蝶的『銷魂丹』,才致失去理智,形同瘋枉……」

  「你怎麼知道?」繡紋疑惑問道。慎芳接道:「這是黑蝶蝶自己告訴我的……她還說如果玉哥不發洩體內春毒,必遭暴血而死……而那黑蝴蝶也被我折斷了一臂……」

  慎芳這一說明,使隱立一旁的仲玉,減低不少的內疚,因為確不是他心有歹意,同時,繡紋也才知仲玉是被藥力所驅使不能怪他。

  然而,她仍心存顧及,籲歎連聲乃道:「雖然如此,卻仍掃除不了我內心的陰影……」

  慎芳不知道,繡紋心中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險,接道:「紋姐,你且說說實話,有何不可開支的顧及?」

  繡紋瞼頰一紅,眼簾低垂,道:「芳妹,你不曉得我心裡,多麼害怕,一則怕春風一渡,會孽眙暗結,別的不說,若被娘知道,怎麼辦!就是死也洗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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