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絕命旗香羅扇 | 上頁 下頁
三一


  繡紋秀目低回,狠瞟仲玉一眼,又道:「我跟你說過,是中了淫賊的春毒,一時迷亂了本性,才致……其實,我自己清楚,什麼也沒做,你偏要那樣,來冤枉我,難道,難道還要我給你……」

  說著已是花容慘變,淚灑粉面,正傷心得嚶嚶啜泣。

  仲玉望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哭什麼,要哭到那石室裡去哭,再不然你回去跟娘說,我不答應這件事……」

  繡紋淚眼一淩,怒道:「好,算我鄢繡紋命該如此,可是我不忍拂師傅一番好意,也無顏再回桃花源,從今以後我只有單身流浪江湖好了……」

  說著,抬袖抹拭一下眼淚,忽地,嬌軀一擰,已自騰身而起,宛如一隻茫途孤雁,徑向夾道口疾撲而去,轉眼間,便消失于綠叢之中。

  仲玉呆望著那迎風興浪的綠叢,惘然若失,隨之感到一種荒涼和無聊的孤單直襲心頭,惆悵若失,層層糾纏著,此刻,她不僅對乃母又增加了一重內疚,而且更多了一種情感的遺憾和深深地眷念……

  他默默地尋思著,繡紋在石室中的遭遇,也許她真是中了衛汝蒙的迷毒,而致失去理智……一個淫亂之徒,當然具有各種迷藥……自己闖進石室之時,雖聽到蕩笑穢語,但並未見有可恥的行為……為此,她是清白的了……

  經過一番思忖,才澄清深心的疑惑,頓時又覺得內疚起來,甚悔不該對她那種態度,可是,人已去了,要叫也叫不回來,這兩種不同的悔恨,直使他對萬物又感到變成了灰色的,既是眼前柳媚花嬌,鶯聲回空,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

  於是,她愣了一會,身形猛起,雙肩微提,也朝夾道口疾躍而去。

  此刻,已夜幕低垂,蟾月初上,山谷清朗,四野寂靜,整個世界在春的懷抱裡,已甜甜地睡著了……

  豔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

  山野吹過陣陣暖風,使芳草如茵的荒原,掀起層層翠浪,白花散放出來的芬香,飄蕩在空氣裡,充沛著這黔北鮮有的小平原——五鬥坪。

  此原面積不大,約有兩華里寬闊,舉眼望去,一展平洋,綠油曲的—片,宛如厚戎平鋪,四周樹萌藏密環繞,遠山含黛,這確是一塊美麗的仙土,如能尋屋結廬,安居此地,豈不是超塵脫俗的好地方?但是,儘管這五鬥坪,地熱奇佳鳥語花香,堪稱世外樂土,而奇怪的是,竟沒有一絲人跡,看這塊瑰美靈奇的境地,並不象絕無人跡的地方,因為滿地草花樹木,象似經過。人工栽植一般,井然有條,道行有致,如居高鳥瞰,那些花草樹木的排列,仿佛是一個巨人,四肢舒陳仰臥在地,而且,修剪得非常整齊,真是樹與樹一般高,花與花一般平,別致已極,綺美絕倫,但不知是什麼人,能有許多時間和精力,對這塊地方下偌大工夫?這時,仲玉仰臥在草地上,雙手作枕,呆望著天空柵柵移動的浮雲,現在他又恢復了本來面目,卻仍是那麼落寞而嚴肅的樣子,似平世界上的輕愁淡恨,全都掛在他的眉梢上了……

  幾日的奔波勞累,擾是茫然無著,因此,心中裝滿了問號,得不到圓滿的答案!連環峰在「欲仙幽苑」的東南角,百餘裡地的地方,可是拆沖了幾天,只見群峰毗連,不知連環峰是哪座山峰!……難道自己這麼無用?……

  思此,油然想起了乃母的音容,和繡紋的倩影,因而重又咀嚼著,內疚和懺悔的澀味……此刻,繡紋不知已落在什麼地方,她既不回桃花源,還真的單身流落江湖!果然如此,將來再見母親之時,拿什麼話交代……想到這裡,真是惶惑不安,心如亂麻……

  倏然,從草木淒風聲中,隱約傳來慘哼和低吟之聲,在這寧靜的山野間,陡地有此種嚎聲疊起,的確非常怪異,仲玉迅速挺身坐起,仔細諦聽著。

  辨其音質,好象是人在臨死時,所發出最後生命的呼喚,辨其音量,決不只是一個人,而是許多人的叫囂,交織成刺耳的哀鳴。

  而且在慘冷聲中,尚夾雜有最恐怖的傑傑怪笑,似勝利的威勢,也是洩憤的狂囂。

  於是,仲玉被這連串的哀鳴所吸引,由於好奇心驅使,和探詢線索的需求,決意循聲前往觀察—番。

  動念間,陡地騰身躍起,雙腳點處,衣決飄飄,直向左邊森林中,竄飛而入。

  經過一陣賓士,出了森林,突被一排曲折蜿蜒的藤籬擋著,藤籬高延一丈,上面滿是飛鳥不落的荊棘,色呈暗紅,倒是非常鮮豔,似乎一片壯麗的牆垣。

  他微一打量,便自循著藤籬邊緣,左邊而去。

  未幾,慘哼幾聲,已漸漸逼近,這時比早先更為劇烈,而且尚聞到「嘶嘶!」裂帛的聲音,不斷疊起。

  仲玉猴急似的,加足腳力,好象要搶到當場,瓜分一點意外的利潤,身形一起一落,宛如鵲騰兔墜,不久,已撲至暗紅藤籬的盡頭,前面豁然開朗,是一塊很大的白色石塊,而那紅色藤籬,卻已向左彎回,蜿蜒朝前伸去,恰好把偌大的白色石地,隔在外面,似乎與藤籬裡廝,毫無關連。

  而那哀鳴裂帛之聲,便是由白色石地那邊傳過來,這時,已能清晰聞到各種不同的慘聲,有的在哎喲的呼叫,有的在呵呵的呻吟,其號聲之淒切,真令人不忍驟聞。

  但,仲玉聽到那種聲音,倒並不感到可慘,只當是一種人為的哀樂,因此,他需要即刻到達那只聞其聲,不見實況的現場。

  他明確了慘聲的來源,微一環視四周,倏地身形猛躍,向白色石地中央撲去。

  正當他猛力起身飛撲,忽然「嚓」的一聲,軀體頓被什麼東西攔腰彈回一丈,這下,可使得他大為震驚,心想:這是什麼力量,如此巨大,抬眼四望,又見沒有人,倒真奇怪了,我就不相信邪門。

  像他這種倨傲的人,當然不相信邪門,於是,身形再起,而且腿腰全使出勁力,照原式猛然又撲。誰知,「嚓」的一聲,身軀又被彈回兩丈,一連兩個踉蹌,才穩樁駐步,這一下,更玄了,使出的力越大,反彈之力也越大,這不可思議的事,已然親身兩度嘗試,饒他膽大包天,倨傲狂性,也不禁心生戒懼。

  於是,略微沉吟,遂起步向前慢慢走去,誰知,不到兩丈,陡感齊胸下半截,似被軟綿綿的絲狀物攔著了,心下一驚,迅速退後一步,啟目仔細察看,只見身前虛空橫布著無數根細如豬鬢的藤筋,其上下間隔,兩尺或三尺不等,而面積竟高達數丈,一端起自級色藤籬,另一端側似遠至,白色石地的那邊,仿佛網圍之狀。

  這奇異的設施,不但很難看得出其形狀,既是已然覺察,縱有絕頂輕功,也難超越而過,倒真是名符其實的天羅地網,仲玉估不出這是什麼所在,不由驚悸叢生。

  然而,他此來原是想探察,那慘聲連連的景況,雖是遇著這突奇的阻礙,卻也不願中途而返,橫直不惹此地一草一木,管他是什麼地方,心下電轉,毅然決定鑽網而過。

  小狂物確是倔強,意志堅決,真的想動就動,當即縱身淩空,認准空隙,一式「紫燕穿簾」,已自穿過藤筋網羅。

  但,甫定身形,倏聞背後破空之聲,吐勁而至,頓即心生驚覺,橫飄三步,駐步未穩,頭上已經巧巧落下一物,急切裡,伸手一抓,卻是一片樹葉,只見上面刻著兩行字跡寫道:如再擅闖,濺血屍橫,字末畫了一個獨眼骷髏頭。

  這下,可把仲玉嚇出一身冷汗,心忖:如果是件暗器,今日焉有命在?自己的身法已然夠快,而樹葉比人更快,甚至能借風追蹤,而且又輕輕落在自己頭上,僅憑這手投物勁含疾,氣秉剛柔的內力,此人武學分明已至神儀之境,既是恩師萬形客,也恐不及這般精湛絕妙,但不知是誰,而且現在江湖之中,正邪兩道,也以獨眼骷髏頭,作為標誌的人。

  是以,他雖暗驚此人武學通神,飛葉告誡,而且身臨奇異險境,但是,卻未把那「如再擅闖,濺血屍橫」的警告,放在心上,皆因其秉性奇傲,生就吃軟不吃硬,愈是殺機重重,步步驚險,愈要以身相試。

  當即把那片樹葉,恨恨地往地上一擲,自言自語道:「我倒要闖闖這鬼地方,看到底有什麼了刀山油鍋,豈怕你濺血橫屍……」

  於是,身形微晃,宛如一縷輕煙,往那慘叫連聲的方向,疾射而去。

  越過白色石地,穿過一道圓形石門,掉頭一望,只見石門上端畫著五顆猙獰恐怖的骷髏頭,成圓拱形橫排,而五顆骷髏頭的嘴中,各含著各種不同的奇形兵刃,頭額下方,橫書「絕命瀘」三個大字,端的氣派,詭異,令人心寒。

  仲玉現在無暇觀賞眼前怪跡,也不思考這是什麼地方,當下仍自循聲一飛馳。

  走不多遠,前面是一塊淺草平鋪的盆地,卻見其中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慘叫呻吟的聲音,便是從那群人的口中進發出來,仲玉略一遲滯,身軀猛地一縱,既輕巧又迅速,落定盆地之中,啟眼矚目,溜打著那些垂死的眾人。

  只見偌大的盆地,全籠國舊在慘淒淒,血淋淋的景象之中,當他發現那些人,胸前都繡著一顆猙獰的野人頭,不由一愣,怎麼全是鬼頭十八屯的人,眼見他們的服色,共分:三類,除了蘭色,另外是黃色和紫色。而黃色長袍前襟的右上角,繡的是三個「刑」字,紫色則繡著一個「謀」字,似乎代表三種不同的等級。根據年齡及傷亡的比率,如果紫是一等,那麼黃色便是二等,蘭色則是三等,因為,已然死去的差不多都是蘭衣人,黃衣人只有少數死亡,大部分是重傷,正在作最後掙扎,而紫衣人全負重傷,但正在運功挽救自己。

  最離奇的是,死屍的臉上,像塗了一層汲有光的黑漆,真是黑得可怕,而且眼睛鼻子也已潰爛得不成人形,正掙扎著的人,臉上已然發黑,五官也開始潰爛,尤其兩手在不停地揮舞亂抓,身上的衣衫,巳被撕得零碎碎,甚至皮破血流,嘴裡頻頻發出,一聲大一聲小,像殺豬般的慘嚎。而那些穿著紫服的人,一個個均是鬚髮花白的老人,正席地而坐,強行連功調息,但是他們的臉上,也已布著一層淡淡的黑氣,五官已長滿紅色的水泡,挺生的身軀,開始晃晃搖動,甚至有的內功不濟,便驟然倒臥在地,低聲呻吟……

  這種怪而慘的情狀,竟使仲玉看得發呆,從他面上變化的表情,揣不出是在觀摩性的欣賞,或是被感動得出神。

  少時,慘叫與裂帛聲,漸漸減小,而正在調息的紫衣人,也象被推倒的泥菩薩,一個一個無聲的倒在地上,急刷地翻滾掙扎,慢慢趨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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