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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上次將他從虎賁營調到新軍營,和這次將他留在大同,其實都只有一個理由,就因為他是明珠的丈夫。因為明珠的關係,雲襄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只是這點私心,雲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武將軍息怒。」雲襄逐字斟酌道,「守衛大同,責任同樣重大。如今武帥殉國,大同守軍士氣低落,而將軍在鎮西軍中威望甚著,所以我希望將軍留下來守城。」

  武勝文拍案道:「我父帥慘死敵手,我恨不能率軍踏平瓦剌,你卻讓我龜縮在大同任瓦剌狗羞辱?我是新軍營統領,新軍營有任何行動,都不能撇開我。你若將我留下,我就令新軍營取消這次行動!」

  雲襄雖然有武延彪的令符,但身份只相當於監軍,與領兵主將的地位相當,沒有指揮主將的權利。因此面對武勝文的堅持,他沉吟良久,最後只得點頭答應:「那好,就請武將軍集合全營將士,誓師北伐!」

  §卷六·第八章 北伐

  夕陽將落未落,將漫天晚霞染成了一片血紅。獵獵秋風中,新軍營一萬多名彪形漢子,如泥塑木雕般肅穆而立,他們手中林立的刀槍,在夕陽下發出慘澹的寒光。

  雲襄控馬從隊伍前徐徐走過,然後縱馬登上隊伍前方的點將台。面對一萬多雙焦慮、茫然、擔憂交織的目光,他不疾不徐地朗聲道:「相信大家都已經聽說,三天前武帥在馳援北京的途中遇伏,已英勇殉國,鎮西軍主力被擊潰,如今瓦剌十萬大軍正向大同氣勢洶洶地撲來。大同兩萬守軍加上新軍營,實在難以抵抗瓦剌精銳的進攻。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門戶大開,瓦剌鐵騎將如洪流般滾滾南下,屆時咱們的父老鄉親、嬌妻弱子,都將暴露在瓦剌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任由瓦剌人屠戮宰割。作為守衛邊關的錚錚漢子,咱們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嗎?」

  「不能!」一萬人齊聲怒吼、聲勢驚人。

  雲襄舉起馬鞭往北一指:「想要大同不失,唯今之計只有以攻代守,北伐瓦剌,以圍魏救趙之策,解大同之危。」說到這他語氣一轉:「只是咱們新軍營孤軍北上,深入敵國腹地,前途兇險難測。也許今日在這裡的勇士,有許多將會永遠埋骨異鄉,再不能回歸故土;也許我們會在敵國的土地上流盡最後一滴血,戰至最後一個人。但是,青山可以為我們作證,蒼天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們不怕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捍衛我們的家園,去保衛我們的家人!犯我家國者,雖遠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一萬多名漢子齊齊舉刀高呼:「犯我家國者,雖遠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雲襄徐徐拔出腰間佩劍,舉劍望空起誓:「蒼天作證,不破韃虜誓不還!」

  「蒼天作證!」上萬兵將齊聲吶喊,林立的刀劍刺破血紅的天幕,上萬人的聲音匯成同一個誓言——「不破瓦剌誓不還!」

  雲襄眼含熱淚從眾兵將臉上緩緩掃過,從他們無所畏懼、視死如歸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信心和希望,他毅然舉劍往北一指,放聲高喝:「出發!」

  一萬多名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在夜幕的掩護下,從大同西門出城,繞過逼近大同的瓦剌大軍,越過巍巍長城,胸懷有去無回的必死之志,踏上了陌生而兇險的敵國國土。靠著瓦剌南侵大軍留下的垃圾和糞便做指引,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臟……

  一座座帳篷在火光中燃燒,給夜幕籠罩的草原帶來了血與火的洗禮,火光中傳來無數婦孺的悲泣和哭喊,以及偶爾一兩聲臨死前的慘叫,使平靜祥和的大草原變成了人間煉獄。

  這是新軍營北伐途中遇到的第一個瓦剌部落,只有數十座帳篷和百十號牧民,以及數千頭牛羊馬匹,它不幸地成為新軍營的第一個犧牲品。

  由於南征抽走了大部分青壯男子,所以在面對新軍營的進攻時,瓦剌人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之力。上萬名新軍營將士包圍了整個部落,不等雲襄下令,幾名將領就率領手下的新兵沖向無力抵抗的牧民。他們要用這些無辜百姓的鮮血和生命,對手下的新兵進行血與火的洗禮。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雖然雲襄早已預料到這種情形,還是忍不住高聲喝止。指揮包圍這個部落的是武勝文,面對雲襄的質詢,他坦然道:「咱們冒死北伐,就是要盡最大可能地給予瓦剌人最血腥最殘酷的打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然就起不到圍魏救趙的效果。如果你心懷仁慈放過這些牧民,難道要新軍營去進攻瓦剌軍隊?這些沒見過血沒殺過人的新兵,面對瓦剌軍隊豈不是要白白送死?」

  「可是,那些婦孺何辜?」雲襄雙目赤紅,憤然質問。

  武勝文恨恨道:「我大明百姓又何辜?我父親又何辜?瓦剌人要戰爭,我就讓他們嘗嘗戰爭的滋味!我要用十萬瓦剌人的性命,祭奠我父親和十萬鎮西軍將士!」

  趙文虎也平靜地對雲襄道:「公子,你別看這些孩子還小,要不了二十年,他們又會變成侵犯我大明的狼兵虎將,至於那些女人,殺掉他們可以有效降低瓦剌人的出生率,減少瓦剌的人口增長,極大地削弱瓦剌的實力,同時也就減少了對我朝的潛在威脅。戰爭就是這樣殘酷。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來不得半點仁慈。」

  「是啊!」李寒光也附和道,「不殺掉這些人,他們就會洩露咱們的行蹤和實力,若咱們一旦被瓦剌大軍追上,恐怕死的就是咱們了。」

  新兵在各自的將官帶領下,第一次用手中的刀劍刺向活生生的人。他們有的被噴濺的鮮血嚇得目瞪口呆,有的被垂死的慘叫驚得手足無措。幾乎每個人在第一次殺人後都忍不住跪地嘔吐。在黃昏搖曳的火光中,整個部落完全成了一座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無論對瓦剌人還是對這些新兵來說。

  雲襄別過頭去不忍再看,跟在他身後的羅毅和十八個武僧也不禁低頭念起了往生咒。雖然知道武勝文和李寒光說的話不無道理,但新軍營的暴行還是令雲襄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和罪惡感,仁義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婦孺的哭喊和慘叫漸漸低落直到消失,一名渾身浴血的千戶縱馬過來稟報道:「雲公子、武統領,所有瓦剌人都已解決,現在就剩下幾千頭牲口,怎麼處理?」

  武勝文冷酷地一揮手:「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統統殺掉喂禿鷲,就是不能留給瓦剌人!」

  新軍營將士繼續揮舞起屠刀,雲襄則避到一旁,對李寒光道:「酒,給我酒!」他只想用酒來麻痹自己,使自己忘掉這一生中最殘忍的一幕。

  黎明時分,新軍營將士終於殺光了所有的人畜,稍事休息後即準備繼續上路,卻發現雲襄不知去向。趙文虎最後在一個草甸中找到了淚流滿面、醉眼朦朧的雲襄。他不由分說,奪過一名兵卒手中的水囊,將一囊清水從雲襄頭上淋了下去。雲襄受此一激,總算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趙文虎指指身後的兵將,對雲襄沉聲道:「請公子看看這些將士,他們都是追隨你才冒死北伐,現在他們還等著你帶領他們去完成征伐瓦剌的壯舉,並將他們平安帶回故土!如果你放棄了他們,也許他們明天就會葬身在這片異國的土地。」

  在眾將士殷切的目光注視下,雲襄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面對這些追隨自己的勇士,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果新軍營的暴行能解大同之危,就請將在這裡發生的罪惡記到我雲襄的頭上。為了使中原百姓免受戰爭的荼毒,我雲襄甘願接受上天最嚴厲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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