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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情海生奇波真歟偽歟 新房演悲劇是耶非耶(3)


  瞧見前面有個鄉人推著小車前來,劍秋便問道:「請問你可曾瞧見有兩個年輕男女,騎著驢馬經過這裡?」那鄉人答道:「不錯,正有一對美貌的男女,像是新婚夫婦一般,打從前邊橋上過去,大約是回母家去的。」劍秋聽說,又好氣又好笑,便加緊腳步,向前趕去;過了小橋,遙見前面玉琴和曾毓麟正跨著一驢一馬,並肩向前趕路。劍秋連縱帶跳地追上前喊道:「琴妹,琴妹,你有話好說,怎麼今天又是不別而行,我嶽劍秋並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啊!」

  玉琴頭也不回,向毓麟騎著的龍駒後股上打上二鞭,二人飛也似地向前跑去。劍秋一時追趕不上,總見他們二人在前,相隔百數十步,前邊的路漸漸狹小,且有許多樹木遮蔽,所以拐了一個彎,不見二人蹤影。他氣得肚子也幾乎穿破,跑了數十步路,見左邊樹木中有個小小廟宇,跑到廟前,見自己的龍駒和玉琴的花驢正空著鞍轡,在地下吃草,廟門卻虛掩著。劍秋暗想,原來你們卻躲在這裡面,看你們再能逃到那裡去,便一腳踢開廟門,跑到裡面,見大雄寶殿之中,蒲團之上,玉琴正和毓麟一塊兒相偎相依地坐著,兩個頭貼在一起,正在喁喁情話。劍秋跑過去,喚一聲「琴妹」,玉琴依然不睬,劍秋將她的衣襟拉住說道:「你怎麼不理我,難道不認識我麼?」

  玉琴把身子一縮道:「現在我與你脫離關係了。」曾毓麟在旁也說道:「姓嶽的,休要多來纏擾,誰和你相識。」劍秋心裡本來懷藏著一片妒心,滿腔怒氣,沒處發洩,此時見曾毓麟說話,怒不可遏,伸手將曾毓麟一把提起,向庭中擲去,曾毓麟的頭正撞在一塊尖角大石上,腦漿迸流,鮮血四濺,已一命嗚呼了。玉琴見曾毓麟被劍秋摜死,也勃然變色,對劍秋說道:「你不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把毓麟害死。我今必要代他復仇!」拔出真鋼寶劍,向劍秋當胸刺來,劍秋把手中劍攔住說道:「琴妹,你不要動手,忘記了我師雲三娘的說話麼!曾毓麟的死,是他自取之咎,這種輕薄的人,何必戀戀於他,不如仍同我一起走罷。」玉琴不答,又是一劍刺來,劍秋只好和她交戰,但是只有招架,並無回手,一步步地退出廟外,玉琴卻惡狠狠地追來。

  劍秋退到樹林邊,腳下忽然踏進一個陷坑,撲通一聲跌將下去,嚇了一跳,說聲不好,睜開眼來,卻見玉琴坐在他的榻畔,把手推撼著他說道:「劍秋兄,你怎樣夢魘了,有什麼不好。」劍秋向四下一瞧,那裡有什麼廟,那裡有什麼曾毓麟,原來是南柯一夢,夢中的情景卻不好意思和玉琴實說,只得說道:「我夢見一個鬼怪追我不舍,所以夢魘了。」玉琴笑道:「你一向不怕鬼怪的,以前我們在東海別墅捕鬼的時候,你也是非常勇敢,怎麼夢中倒怕起鬼來。」劍秋也不覺笑道:「這個就因是夢啊!」於是二人又談了一刻話,各自安睡。

  明日起身,劍秋想起昨夜的夢景,有些惝悅,背地裡摸索身邊的碧玉琴,幸喜無恙。那天仍是下雨,二人不好動身趕路,只得仍在旅店中耽擱一天。午後雨點漸小,聽得街坊上人十分熱鬧,大家走向東邊去,都說看審奇案去。琴劍二人不知甚麼一回事,因為天雨,也懶得去問訊。到傍晚時,只聽店主在外邊和家人大講奇案,二人聽得明白,但是又動了好奇之心,便將店主請進來;要他詳細告訴。那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微有短須,手裡拿著一根旱煙管,很是健談,一邊坐著吃煙,一邊把這案情詳告。

  原來在這湯陰城中,有一家姓彭的富翁,膝下只有一位獨生子,名喚懷瑾,生得皮膚白皙,有子都之美,年方十七,自幼早已聘下本城惲家的女兒,名喚瑞芝。那瑞芝生得也是美麗非常,且善吟詠,夙有掃眉才子的雅號,一鄉之中,無不豔羨,卻被彭家配得,雖然是天生佳偶,可是外面妒忌的人也很不少。彭翁抱孫心切,便擇了吉期,代他兒子成婚,十分熱鬧,賀客到的不計其數,當晚還有演劇,一對新郎新婦,大家都是年輕貌美,好似神仙眷屬,誰見了不嘖嘖稱美。到了次日,依然設宴請客,餘興未盡直到酒闌燈灺,賓客四散。彭翁顧憐他的兒子,叫懷瑾早些回房安寢。

  懷瑾走到洞房中,香氣撲鼻,紅燭高燒,新娘瑞芝坐在楊妃榻上,含羞低鬟,微窺姣容,恍如仙子,懷瑾坐了一歇,喜娘知趣,早輕輕踅開去。懷瑾正要閉戶安寢,忽然聽得外面有人喚他,便匆匆出去。新娘瑞芝方才儘管低著頭,沒有勇氣去瞧她夫婿的面龐,隔了一刻時候,見新郎回進房中,閉上房門,對她微微一笑,吹滅華燭,擁抱著新娘到床上去,同諧魚水之歡。綢繆之間,瑞芝覺得夫婿非常有力,似乎是個健者,心中也未免有些奇怪;但是她早已不勝疲憊,酣然睡去,及至醒來,東方已白,回顧枕邊夫婿,卻已不知去向,心中又覺得疑訝,剛才披衣下床,忽聽外面哭聲大作,跟著許多腳小聲,跑到新房外面,新房卻虛掩著,沒有關閉,眾人一擁而入。當先便是彭翁,淚容滿面,背後隨著幾個親戚和男女僕人。瑞芝不知何事,心中正在估量。

  彭翁帶著顫聲對她說道:「昨夜究竟是怎樣的事?怎麼我的兒子卻赤條條被人勒死,拋在後面黑暗的陪弄裡呢?你總該知道的,快快實說。可憐我這塊心頭之肉,死於非命,豈不淒慘。」說至此,頓足大哭起來。瑞芝聽說,又是驚嚇,又是悲傷,也不覺掩面而啼。眾人都催她快說,瑞芝沒奈何便把昨夜的事詳細告訴。這時有兩個僕人,早已瞧見床後的箱籠都已打開,裡面的細軟東西都不見了。

  彭翁聽了他媳婦的說話,不覺驚奇道:「如此說來,那個再來的新郎,一定是那殺人的兇手冒充的了。好,他殺了人,劫了財物,又來淫人妻子,我兒子究竟和他有什麼深仇宿恨,而下此毒手呢!」遂連忙報官相驗,要趕緊緝捕兇手。湯陰縣親自至彭家察看,帶過新娘,細細訊問,疑心此案必定有姦情,但知瑞芝素來是個守禮教的大家千金,不致有什麼愛昧的事。於是細問後來和瑞芝同睡的那人,有什麼特別不同之處,瑞芝說她對於夫婿的容貌,也沒認識清楚,身材似乎瘦長的,和先進來的仿佛無異,況且又是熄燭而睡,不能記得,惟有一處地方,與眾不同,可說是特別的,無意之中,觸著她夫婿的手,大拇指上多一個細小的駢指。大家都知道彭翁的兒子並沒有駢指,那麼兇手必然是個有駢指的人。

  彭翁才想起他自己的遠房侄兒彭基,和他兒子的年紀相同,右手生著六指,昨夜也在這裡吃酒鬧房,晚上睡在書房裡,卻一清早悄然而去,事有可疑;況聞他以前也羡慕瑞芝的美麗,曾央求父母請人到惲家去求婚,惲家嫌他家沒有產業,不肯允諾,彭基引為憾事,咄咄書空,幾成狂癇之疾,現在一定他心懷妒恨,把我兒子殺死,乘此機會,達到他的獸欲,且新娘說兇手生有駢指,身材也仿佛,彭基身軀瘦長,若不是他還有誰呢!遂稟知湯陰縣,立刻飭令差役,趕至彭基家中捉拿兇手。

  彭基正在伏案苦思,擬一篇文稿,毫不費力地拘捕到案。湯陰縣遂叫他實招,彭基矢口不認,連稱冤枉,但是新娘瑞芝又羞又恨,又悲又氣,見彭基是個駢指,遂一口咬定是他。鼓基雖然不肯承認,卻也沒法辯白。彭翁要求湯陰縣速將彭基嚴刑拷打,以便招出口供,可以定罪,償他兒子一命。瑞芝也泣求湯陰縣把這案審查明白。但是湯陰縣十分謹慎,詳察彭基的面貌,不像行兇之徒,況且向旁人問得彭基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書生,雖然以前曾愛慕過瑞芝,有求婚不遂的事情,然而也不致犯出這種殺人的命案,恐怕其中尚有冤枉,不可不加意審慎,遂吩咐將彭基帶回縣衙,暫行監押,待以後再加詳審;一邊命彭翁好好看住瑞芝,免得她或要輕生自殺。

  彭基的父親趕來代兒子營救,無如有駢指為證,總逃不了這個重大的嫌疑,一般人也以為新郎必是被彭基所害,這個奇案傳遍全城。這天湯陰縣又傳聚人犯,詳加鞫訊,彭基總不肯招,而彭家翁媳又一口咬定彭基是殺人的兇手,審了一堂,仍無結果,看的人卻不計其數,那店主就是其中之一了。他把這案情告知琴劍二人,猛力地吸著旱煙。琴劍二人沉思良久,說道:「以普通情理而論,當然彭基是個兇手,因為他的嫌疑很是確實,況且一時又尋不到第二個駢指的人,天下也沒有這種巧事。但是從另一方面觀察起來,第一點,即使彭基妒恨新郎,害死了他,乘機和新娘求歡,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要劫取新娘的財物;二則他犯了殺人的罪,應該高飛遠揚,豈有心緒握管作文呢?

  所以他也許是冤枉的,湯陰縣一時不肯斷讞,倒是個良吏,希望這案的真相早日破露,連我們過路之人也覺得早欲得知真情了。」店主微微笑道:「此案真是奇怪,據你們二位說來,那彭基真是冤枉的,那麼又有什麼第二個生著駢指的人是殺人的兇手呢?」玉琴又問道:「近來在這城裡可曾鬧過盜案?」店主道:「半個月前,萬花街王姓家中,曾被盜去不少珍貴之物,至今還沒有破案,聽說是個飛賊來盜去的,因有門不開,窗不啟,一些影蹤也沒有,那個飛賊的本領可算得大了,但是一則為財,一則為色,二件案子是不相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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