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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離鄉投親喜逢恩庇 以怨報德慘受奇冤(1)


  古時的人以忠孝二字為天經地義。孝經上說,夫孝者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可見能孝即能盡忠,孝的一字為人生的根本。所以地方上出了忠臣、孝子,不但有司褒獎,閭裡增榮,也許要傳之史乘哩。在那宜陽城裡有個陳孝子,鄉黨中莫不讚美敬重,譽為宜陽之光。陳孝子名喚景歐,家住駙馬東街,自幼在繈褓中即喪椿蔭,家中又無片瓦之覆,一壟之埴,好使他們庇而為生,所以窮苦非常。景歐的母親毛氏,守節撫孤,含辛茹苦,仗著她十個手指終日織布,賺下錢來度日。

  景歐六七歲時,聰穎異常。毛氏是個識字通文的婦女,很具歐母遺風,親自教他讀千家詩,琅琅上口,過目不忘。又教他畫荻寫字,筆力矯健。湊巧對鄰有個秦老先生,學問很好,卻恨功名無緣,考到頭童齒豁,依然是個白衣。文章憎命,富貴無分,只得在家中開館授徒。見了景歐這樣聰慧,便願不取束修,教景歐到他館裡去念書。

  從此景歐四書五經的讀上去。到十三歲上已能斐然成章,對答如流,裡中有神童之譽。東鄰西舍,而午夜夢回的時候,常聽得毛氏的機杼聲,和景歐的讀書聲,互相唱和。一燈熒熒,好似忘記了疲倦和睡眠。毛氏見景歐如此用功,心中差覺自慰。景歐對待他的母親,能盡孝道,凡是母親所說的話,無不聽從。毛氏有時想念丈夫,潸然淚下,景歐卻跪在地上,用好語安慰,和顏悅色,無微不至。早上還要代他的母親工作灑掃,不讓老人家多勞。有一次毛氏生病,臥倒在床,景歐昕夕服侍,目不交睫,醫藥親嘗,竭誠禱天。果然不到數天,毛氏的病轉危為安。漸漸好了。因此大家稱呼他為孝子。陳孝子的美名,幾乎無人不知。及試時,秦老先生看了他的試作,說道:「此子非池中物也,我一生敲門不中,此子必能一試而捷。」遂撫著他的背心道:「勉之勉之。」等到榜發時,果然名列第一。不但他們母子倆心中快活,連秦老先生也覺得吐氣揚眉,在他門下有了一個得意弟子了。再試又中,青得一衿,戚鄰嘖嘖稱美,大家說陳氏有子,也不負毛氏燈影機聲,苦心撫子的辛勞。

  便有方城地方一家姓周的老人,名喚守道,是個宿儒,家中也薄有一些財產。膝下單生一個女兒,芳名衳香,姿容秀麗,體態輕盈,頗有豔名,正在待字之年。鄉中一般少年,無不垂涎,到他家門上來乞婚的,踵趾相接。可是周守道擇婿綦苛,一一回絕,所以衳香尚沒有許下人家。現在周守道見了景歐才華絕代,孝子神童,一身兼全,當然是一鄉的俊士,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大有坦腹東床非此子莫屬之意。所以托了一個朋友,向景歐代達他的意思,願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庶幾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景歐也聞得衳香豔名,自然很是滿意。但因老母在堂,不敢擅自作主,遂向他母親毛氏稟白。毛氏因為衳香出自書禮之家,與自己門當戶對,況且景歐雖然學問淵博,青得一衿,然而仍是個寒素子弟,難得有人家肯把愛女下嫁,這種好機會,豈可失之交臂。便向周家來的媒妁詢問一遍,很率實的應諾。周守道十分喜悅,兩家文定之後,便忙著擇選吉日良辰,要代兩人早諧琴瑟之好。

  周守道代他愛女置辦妝奩,必美必精。天孫下嫁,起士求凰,一鄉傳為美談。兩人婚後,風光旖旎,伉儷愛好,更是不必多說。而衳香對待姑嫜,尤能體貼夫婿的孝心,晨昏問省,搔癢抑痛,無微不至。大得毛氏的歡心,對此一雙佳兒佳婦,自不覺老顏生花,心頭甜適。這樣似乎景歐已由惡劣困苦的環境,漸漸趨入美滿快樂的時日。

  然而彼蒼天者,好象十分吝惜地不肯多給世人享受幸福,與其翼者斬其足,與其角者缺其齒。景歐到鄉試的時候,再去考時,卻名落孫山了。景歐唏噓而歸,把自己做的文章底稿給秦老先生披閱。秦老先生讀了,拍案大罵道:「盲主師,如此錦繡文章,偏偏不取,屈殺天下英才了。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豎子得意,賢士無名。吾道衰矣!」發了許多牢騷的話,景歐又去給他的岳父周守道觀看,守道也跌足太息不已。

  然而衳香卻對景歐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叫他不要灰心,再接再厲,一次不中,再有第二次,不如耐心守候。於是景歐深自勖免,朝夕用功。衳香在旁伴讀,往往到宵深始止。和以前他的母親篝燈紡織,寒夜勸讀時,景象依稀,而境地不同了。哪知第二次考試的時候,景歐依然不售,十分懊喪,以為自己和功名無分。其時秦老先生也已捐館。周守道說他女婿脫穎太早,以致奇才天妒,命途偃蹇了。從此景歐仕進之心漸漸淡薄,每日吟詩飲酒,聊以自娛。在宜陽城內有一家著名的酒肆,喚做一壺天。家釀的好酒,遐邇聞名。陳景歐即鬱鬱不得志,以酒澆愁,遂天天到一壺天來買醉。

  有一天他在酒肆中,結識了一個能飲能弈的和尚,便是龍門山的黃鶴和尚了。黃鶴和尚代他相面,說他不是個富貴中人,將來另有奇遇。目下命途晦塞,且有禍殃,囑他明哲保身,不要多管閒事。景歐知道黃鶴和尚是隱于佛的奇人,十分相信他的說話。兩人頓成了方外之交,黃鶴和尚喜歡喝一壺天的好酒,時常到宜陽來肆中狂飲。景歐無不奉陪,有時邀到家中,竟日弈棋。景歐也到過龍門寺去,過從頗密。

  不料這年冬裡,景歐的老母毛氏一病不起,溘然長逝。

  病中景歐夫婦朝夕奉侍,調理湯藥,十分辛忙。景歐常當天求禱,為母延壽。無如毛氏的病非常厲害,沉屙莫救,不得不拋下兒媳,駕返瑤池了。景歐哀毀不類人形,身體也十分羸瘦,百事消極,哀痛無已。專心代他亡母營葬築墓于宜陽南門的郊外。

  不知怎樣的是不是老天故意戲弄他,掘地造墓的時候,忽然掘著了十多巨甏的金銀,真是意外之財,夢想不到的。

  大家十分驚異,都說是這碧翁翁降福於孝子,可見作善者天必佑之了。景歐得了這注橫財便成了小康之家,把他亡母的墓造得格外完美。設席祭奠的時候又哭道:「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他又築一卑陋的小屋在墓旁,終年住在墓上,伴他亡母的陰靈,直到一年期滿,方才回家。終日戚戚,對人沒有笑顏。他說母氏劬勞,做兒子的不報答她的大恩,半途棄養,這個悲痛永不能除掉了。

  恰巧其時宜陽令樊摩古是個循吏,知道裡邑中出了孝子,又是個博通文學的秀才,所以異常器重,特地親自到陳家來拜望景歐。景歐方請畫家代繪篝燈紡織圖,紀念他的亡母。便請樊令題詠,樊摩古是夙喜吟詠的,難得有此好題目,就做了一首七言長歌,表揚毛氏的貞節和景歐的純孝,傳誦鄰邑,播為美談。

  明年春間,有一天景歐坐在書室裡讀經,忽然門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相見之後,方才認得是亡母毛氏的堂侄毛雱,一向住在方城的,和陳家久已疏遠。毛氏在世的時候,毛雱曾和他的妻子到此探望,住了數天而去,以後便沒有來過,因此景歐幾乎不認識他。又見他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知道他一定很不得意。彼此問詢,才知毛雱在去臘曾遭鼓盆之戚,哀傷異常,不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逢回祿之厄把他的廬舍焚為焦土,剩他孑身一人,托庇無門。想起了陳家有親戚之誼,於是向鄰人借了一些盤纏,跑到宜陽來。還沒知道他的姑母早已去世呢。景歐見他情景可憐,遂留在家中,供給衣食,又教衳香出見。毛雱年紀雖輕,禮貌很佳,而且胸中文墨粗通,以前曾在方城衙門裡治過刑名之學。景歐許他稍緩,當代謀一枝之棲。因為景歐一則看他的亡母面上,理當照顧,二則宅心仁厚,肯拿赤心來對人,不把毛雱當做外人,視如兄弟一樣。在毛雱自然應該如何知恩報德。

  哪裡知道麟鸞其貌者鬼蜮其心,蜀道多崎嶇,人心多陰險,實在不可測度得到的呢!

  光陰迅速,轉瞬間春去夏來,鳴蟬吟風,芙蕖映日。景歐被黃鶴和尚邀至山中去逭暑,約須勾留十天八天,臨去時囑衳香好好照顧門戶,又托毛雱代為留心。毛雱諾諾答應,他自景歐去後,長日無事拿著一付牙牌打五關,甚為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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