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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柳毅還要追擊,只聽身後破空之聲大作,那條鬼魅一般的九節鞭又已追擊而至!柳毅知道這九節鞭來得古怪,便不硬接,左足一點,向著廟中的朱漆紅柱後退去。只聽啪的一聲裂響,大殿中木屑紛飛,九節鞭深深陷入紅柱中,柳毅趁機向另一根紅柱後退去。九節鞭猛地掣出,將一抱粗的紅柱撕開大半,向柳毅追擊而來。

  只見柳毅的身法極快,在幾支紅柱間來回游走。廟並不大,一共只有五根紅柱,柳毅仿佛化身白龍,在這五條紅柱中盤旋穿梭,隨時疾停、倒走,靈活之極。

  然而,他快,那條鞭影更快,他奇,那條鞭影更奇,無論他的身法怎樣變化,那鞭影都如靈蛇一般,隨時從不同的時間、不同地點探出,擊向他的要害,片刻之中,柳毅已數度涉險!

  他白色的衣衫已被汗水濕透,淩亂的長髮散開,看去前所未有的狼狽。千鈞一髮中,他回過頭,向聶隱娘看了一眼。

  聶隱娘卻紋絲不動,只是全神貫注的盯住那五頭老狐。

  五頭老狐,正圍繞著小廟牆角,不停的跑動。

  就聽空氣中傳來一聲裂響,那條鞭影突然淩空出現,穿透紅柱,抽打在柳毅身上。柳毅一口鮮血嘔出,竟被擊得飛了出去,重重的跌倒在供桌上,供桌立刻被壓為碎片。

  聶隱娘怒喝道:「出來!」一把血影針飛出,卻不是向著鞭影的來處,而是向著廟門的方向!

  這一蓬銀針幾乎傾注了她全部的力量,是她最後的賭注。若這都不能擊中敵人,那她就只有死!

  即便如此,她的出手依舊很穩、很有信心,因為她確信已經看清了敵人隱藏的方向!

  奇門遁甲之術雖然神奇,但並不是可以憑空而發,必然會有所倚仗。在桃林中,敵人的倚仗便是五色桃花,而在這小廟中,則是五色老狐。

  能破老狐,則能破這奇門遁甲之術。

  只聽五頭老狐一起哀鳴,聶隱娘手中的銀色光華如匹練一般展開,在神殿中一繞,直射向廟門而去!

  空中傳來一聲破碎般的脆響,匹練去勢一滯,疾停在半空中,不住旋轉。

  聶隱娘的臉色變了。那團光華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在他掌心飛快旋轉,然後慢慢停下來。啪啪幾聲微響,光華還原成一枚枚銀針,跌落在地上。

  每一枚銀針的落地之聲,都仿佛狠狠紮在聶隱娘心上。

  這蓬血影針共有十枚,是她所剩的全部了。

  九次脆響,宛如九聲催命的更漏。

  然而第十聲長久沒有響起。

  聶隱娘心頭一喜,總算有一針擊中了!而後,一滴緋紅的鮮血,宛如久違的雨露,從空空蕩蕩的月色中墜落。

  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淒豔的弧,然而跌入塵埃。

  一種極其輕微的脆響從暗夜中傳來,仿佛某種東西破碎了一般。

  一隻纖細的手漸漸顯現。白玉般的皓腕上,一枚銀針直透而過。

  敵人只是傷了手腕。

  聶隱娘心中一緊,這十枚血影針中,有四枚淬煉過劇毒,其餘則是無毒的。如果敵人中的是有毒的血影針,他們的噩夢就終結了;若不是,手腕上這點微弱的傷勢,實在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聲輕輕的嘆息,從廟門處響起:「非要逼我出來見你們麼?」

  隨著這聲嘆息,一個窈窕的白色倩影漸漸顯現在月光下。

  月光垂照在來人身上,聶隱娘不禁一怔。

  傳奇中的刺客,無論男女,容貌都可以算上上之選,然而卻沒有一人能比得上她的十一。

  如果說,來人的美貌已宛如傳說,那麼完美無缺的面容只是這傳說中最平淡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波。她的雙眼如水晶般通透,眼底深處卻透出一絲淺碧的顏色,仿佛波斯王朝皇冠上,最幽媚的寶石。哪怕她只漫不經心的看你一眼,也會讓你永生難忘。

  如果說看到她之前,聶隱娘並不屑于那些古美人傾國傾城的傳說,那麼看到她之後,聶隱娘還是不屑于,因為這些傳說比附在她身上,都是如此蒼白。

  她根本不是人間的女子。但她也不是天宮中聖潔的仙子,而是狐。

  是荒山野嶺中,一襲白衣,立于桃花之下,看著誤入山林的書生們,微微淺笑的絕色妖狐。

  良久,柳毅從木屑中起身,嘆息道:「你是誰?」

  白衣女子倚著廟門,微微一笑。她這一笑竟是如此動人,仿佛天地萬物都與之同笑:「任,是主人給我的姓……」她略略一頓,秀眉微顰,這一顰,又仿佛天地萬物也與之同愁:「但我並不喜歡,我喜歡的名字是碧奴。」

  聶隱娘從袖中掏出一張名卷,輕輕扔到地上,道:「或許主人更希望我們叫你任氏。」

  任碧奴並不看地上的名卷,只翹起春蔥般的玉指,輕輕擦拭著手腕上的血痕,她的動作極為輕柔,仿佛自己也在憐惜那凝脂般的肌膚。等她擦盡了血痕,才微笑道:「是的,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唐傳奇中的任氏。」她將目光投向仲天上的月輪,嘆息道:「狐在人間的使命,就是顛倒眾生,而不應該被紅塵愛欲顛倒。更何況她愛上的,是一個平庸的男人。為了這樣一個人,讓自己落得被獵犬分食,屍骨無存的下場,真是不值得。」

  她每說一句話,刺入她手腕的那枚血影針就向外突起一分,終於,啪的一聲輕響,血影針落到地上。任碧奴輕輕舒了一口氣,抬起雪白的長袖,在額頭上沾了沾。

  她的動作嫵媚之極,但聶隱娘只冷冷看著地上的銀針,針長四寸有七,針孔上並沒有赤紅的印記。正好是無毒的那種。

  聶隱娘有些憾然,淡淡道:「任氏的使命如何我絲毫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你的使命是什麼。」

  「使命?」任碧奴眼中透出一絲迷茫,仿佛秋潭中最遠的那一抹煙水:「以前的使命,是主人給我的,都已經完成;以後的使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而現在的……」她托著香腮,似乎思考了片刻,突然對著聶隱娘和柳毅嫣然一笑:「就是取你們的刺青。」

  這倒早在預料之中。知道來人的目的,聶隱娘的臉色反而緩和下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你取到了,又怎樣?」

  任碧奴眼波流轉,嫣然道:「取到了,我會得到自由。」

  聶隱娘冷冷看著她,道:「你真以為殺死了所有人,主人就會給你自由?」

  「不。」任碧奴的回答溫婉而堅決:「主人什麼也不會給我——他已經不要我了,還有你們。」

  她這樣說,聶隱娘倒有些意外:「哦,你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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