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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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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此心向君君應識 寒冷,宛如一柄鋒利的刀,在楊逸之的體內緩緩遊走。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凝結,化為冰雪,靈魂在那一瞬間脫離了身體,將那具空虛的軀殼拋棄,遺忘在世間某個荒落的角落裡。 靈魂,在一片寂寞的黑暗中孤獨前行。 濃黑的寂靜漸漸散開一線,依稀可以看到殘破的牆垣,建築,宮室……高大之極,華美之極,卻也古怪之極,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像。 然而,恢弘的石柱早已殘破,精緻的雕花也已蒙塵,它們宛如一頭頭蹲踞著的上古巨獸,歲月早已將當年的奢華輝煌化為塵埃,只剩下支離的骸骨,仍然森然佇立在黑暗深處。 每一片破碎的磚瓦都斑駁陸離,一條長長的街道向前延伸開去,一直沒入渺不可知的黑暗。道路上隨意散落著車輪、窗戶、磚石和倒下的巨大石柱。 這仿佛是劫滅後的世界,到處落滿數寸深的塵埃。 天空中是沉沉的黑暗,沒有光,也沒有風。 只有無盡的塵埃,仍在簌簌落下,仿佛這場暗黑之雨已經下了千年之久。 這是哪裡? 難道他真的已經死去,這裡便是輪回的煉獄? 突然,一陣清晰的水滴聲,從這個死寂無聲的世界傳來。 一滴又一滴,那具本已麻木的軀體正在恢復知覺,一股腥鹹而溫暖的液體正倒灌入喉。 那仿佛是一道灼熱的火焰,瞬息之間已遊走遍全身,將他凝固的血液點燃。 楊逸之感覺到一陣劇痛。 他霍然睜開了雙眼。 一隻蒼白如紙、瘦弱見骨的手正懸於他眼前。 毫無血色的手腕上,一道蛇形傷口蜿蜒而下,夭紅的鮮血從傷口中點點滴落,墜入他的唇中。 他霍然明白,自己恍惚中感到的那股腥鹹的液體,便是此人的鮮血! 楊逸之駭然,正要掙扎起身,但身體卻在劇痛的折磨下,喪失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用盡全力,也只是將頭微微側開。 鮮血下落的軌跡被他弄亂,一道極細的血痕偏離了方向,沿著他的下顎淌下,沾濕了衣襟。 「別動!」聲音中滿是被冒犯了尊嚴的憤怒。 這聲音無比熟悉,楊逸之正要去想它來自於誰,一隻同樣蒼白的手已緊緊卡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臉強行轉回原來的位置。 夭紅的鮮血繼續落下,但楊逸之的雙唇已緊緊閉上,任由血液從他臉上滑落。 蒼白的面具,飛舞的銀髮在極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陰森。 「愚蠢!」重劫面具後的眼中透出瘋狂的怒意,他突然一拂袖,將手腕從楊逸之面前撤回。他正要起身,卻似乎感到一陣暈眩,只得倚靠在身後的巨石上,冷冷打量著楊逸之。 他蒼白的袍袖在水霧中徐徐展開,宛如一張被水打濕了的畫,隨時可能消散而去。 水聲潺潺,飛揚的水珠在陽光下激起一道道七彩光幕。 楊逸之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巨大的青石臺上,一道清澈的溪流自上方的斷崖瀉而下,在青石上濺起朵朵水花,將自己全身濡濕。 桃花亂落如雨,這竟然是天授村中的那汪溪流。也正是楊逸之彈奏《鬱輪袍》前沐浴淨衣之處。 熟悉的記憶湧上心頭,這讓楊逸之的心稍稍安定。他靜靜地躺在青石上,破敗白衣在薄薄的一層積水中漂浮開去。 潺潺流水攜著萬點桃花,縈身而過,再墜入下方的深潭中。他的束髮不知何時已被解開,完全鋪陳在青石上,隨著水波微微起伏。 幾日來的風塵與血腥,都隨著這桃花流水,杳然而去。 重劫倚在對面的山石上,無比憐惜地看著自己手腕的傷痕。他眼中的怒氣早已平息,語調中卻又帶上了一貫的譏誚:「我的血已經滴入你的體內,可以助你暫時壓制天人五衰。你最後的力量都已失去,不過從此後,衣服垢穢、流汗溽體、花冠枯萎、體發臭穢等徵兆將暫時從你身上消失,你又可以恢復成以前的樣子……」他重重嘆息了一聲,仿佛在這是一件極為遺憾的事:「風儀優雅,片塵不染。」 楊逸之默然片刻,道:「為什麼這樣做?」 重劫隨手撕下一幅衣帶,包紮左手的傷口,反問道:「為什麼?」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譏誚,楊逸之一時無言以對。 重劫突然將衣帶拉緊,手上的傷口也因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而迸裂,他眼中的譏誚在那一瞬間化為刻骨的怨毒,一字字道:「因為,我嫉妒你。」 楊逸之一怔。 重劫將目光挪開,投向遠天,潔白的面具掩蓋了他急劇變幻的表情。良久,他平靜下來,輕輕笑道:「昨夜,我看到了人世間中最感人的一齣戲。一個原本風神如玉的男子,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承受天人五衰之苦,拋棄所有從容、優雅的風儀,在危城之上,汗濕衣襟,浴血而戰。而後,為了救她脫困,又獨自在千軍萬馬中,幾度出入,捨身忘死。甚至不惜獻身為魔,才為她送去了一支可保無恙的雕翎……」 他的語氣中滿是嘲弄,楊逸之的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重劫悠然道:「就在那個男子體力不支,昏倒過去的時候,把漢那吉下了必殺之令。眼見這位情深若海的主角就要被亂箭射死,那個女人卻哭著將這只雕翎交了出來,換他的性命。寧願自己被把漢那吉的大軍帶走,任憑處置。」 他仰望蒼穹,緩緩攤開雙手,做了個無限疑惑的姿勢:「多麼愚蠢的舉動,多麼深重的情意。可為什麼,沒人肯為我這麼做呢?」他語調中透出誇張的遺憾,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逸之無言,他沒想到那一戰,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她將雕翎交出,保全他的性命,那她自己呢? 楊逸之心中一慟,仿佛看到了她離去時,眼中的驚惶與痛苦。 重劫漸漸止住笑,話語中充滿了惡毒的嘲弄:「若故事的就此為止,也不過讓人感歎一下,天地無情,竟讓如此感人的彼此犧牲徒勞無功。可是,讓人驚喜的變數出現了。」 楊逸之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什麼變數?」 重劫將蒼白的長髮纏繞在指間,輕笑道:「本來,那個女子貴為公主,就算做了俺答汗的人質,也不過受幾日囚禁之苦,明朝多拿些金箔絲綢來換,也就罷了。但這個男子在軍中的殺戮卻惹惱了把漢那吉,他準備聽從蒙古國師的勸告,將這位善良而美麗的天女,先送到國師帳中,清除她身體上附著的不祥惡靈。」 楊逸之眸子陡然收縮:「國師?」 重劫道:「蒙古有一個祭祀神明之地,叫做八白室。這是一個神秘的傳說,也是蒙古皇室最高的秘密,自成吉思汗時代就已存在,擁有不可知的神權,甚至能左右天下大局。其中有一個最高祭司,保存著一面黑馬鬃製成的旗幟,便是成吉思汗的亡靈之旗,深受蒙古上下尊崇。這個人,也就是蒙古國師。」 楊逸之的目光更加淩厲:「但這面亡靈之旗早已遺失,八白室也僅存傳說而已。」 重劫將一縷雪白的長髮在手中緩緩拉開,笑道:「世間有無數『真理』,被證實為謊言,卻也有無數不可思議的傳說,源於真實。」 他頓了頓,目光漸漸投向白雲深處:「傳說成吉思汗的旗幟得到了創造之神梵天的賜福,才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偉大功業。這面亡靈之旗並未遺失,而是因為離開了神的祝福太久,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八白室祭師的使命,便是保存這面旗幟,並以世代的苦行,乞求神明的再度賜福。」 他眼中的笑意極為複雜,分不清是驕傲還是譏嘲:「這個秘密是這個好戰之族的最高信仰、無盡榮耀。只是,這榮耀卻被塵封得太久,幾乎就要被遺忘了。如今,這面旗幟正在宮殿的深處中蠢動,期待有朝一日,創世之神再度降臨草原,將這面黑色的旗幟展開,獵獵飛揚,君臨天下。」 楊逸之沒有說話。 成吉思汗建立了前所未有的遼闊帝國,將無數鼎盛的文明踏於鐵蹄之下。中原,也在這樣的統治下戰慄了數百年,直到明王朝建立,蒙古貴族退守漠北,卻從未放棄對這片錦繡河山的覬覦。 重劫的笑容漸漸陰沉下去:「或者,我們的蓮花天女,將用自己的鮮血,喚醒這個榮耀。」 楊逸之一震:「你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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