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五十三


  他的身體變得那麼沉,臉色變得那麼蒼白,宛如一尊毫無生機的石像,再也無法醒來。

  相思跪在地上,雙肩不住顫抖,眼淚紛落如雨,滴在他浴血的臉上。她茫然四顧,卻是如此無助。

  渺渺蒼天,到底在哪裡,為什麼不再回應她的禱告?

  把漢那吉冷冷看著她腳下。

  一道深深的箭痕已將她和囚禁之帳隔開。

  一邊是清淨的佛堂,一邊是滾滾戰雲,滿地血腥!

  情急之中,她已跨出了那道箭痕。

  約定已破。

  把漢那吉輕輕揮了揮手,唰的一聲,百餘位弓箭手已將這座小小的帳篷包圍。箭尖在冷月下閃出攝人的光芒,齊齊指向包圍中心的兩人。

  殺意自冰冷的箭尖蔓延開來,只要一聲令下,這些利箭就要飽飲敵人的鮮血。

  把漢那吉的手懸在空中,冷冷看著相思,似乎要給她一個在下令放箭前離開的機會。

  那不過是因為,雕翎握在她的手中。

  相思止住了哭泣,緩緩抬起頭,她眼中是一片森寒的箭光。然而,她沒有猶豫,只輕輕張開雙臂,將楊逸之擋在自己身後。

  夜風吹起她水紅色的衣衫,月光流水一般照在她淚痕未幹的臉上——她的目光中已全無畏懼。

  把漢那吉皺眉,似乎最後一點耐心也化為怒氣,他對左右道:「把她拖下去!」

  一排戎裝武士從帳篷的另一邊走來。他們幾乎是生生踏過了那座本以破敗的小帳,整齊的步伐聲驚起一地塵埃,宛如生生踩在人的心上。帳氈被無情地撕裂,佛龕被隨手推倒,那幅白衣觀音像也落入塵土。

  這已是最後的警告。

  是大明公主的身份為她贏得的一次機會,體面退開的機會。

  相思仍然沒有動。

  把漢那吉重重一哼,那些武士再不留情,齊齊伸手向她手腕抓來。

  「住手!」她掙脫開去,將手中那截浴血的雕翎舉起。

  把漢那吉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既然你拿出了雕翎,容許你退回箭痕內,我們的約定同樣有效。」

  相思卻搖了搖頭:「我拿出這截雕翎,不是為了救我自己。」

  把漢那吉冷笑:「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想救誰?」

  相思的目光從滿面殺氣的武士上挪開,望向昏迷的楊逸之,眼中透出重重悲傷:「請王爺放了他。」

  把漢那吉怔了怔,道:「他奮不顧身,不過是想救你脫困。而你卻要把雕翎交出來?」

  相思心中一酸,點了點頭。

  她在心中默念道:「請原諒我,白白浪費了你的心血,但我更不能看著你死在亂箭之下。」

  把漢那吉看了相思一眼,正色道:「你要想清楚,你我約定已破,此去再無人能保證你的安全。」

  相思的目光投向手中的雕翎。

  如今,失去了一切倚靠,她不過是一介少女。交出這截雕翎,就意味著她一人置身於千軍萬馬之中,再無任何保護。

  這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她想都不敢想。

  那被撕碎的氈帳,推倒的佛龕,落入塵埃的觀音法像,還有被仇恨燒紅了雙眼的萬千敵國士兵……

  她猝然閉上雙目,一字字道:「請王爺信守諾言,放他離開!」

  把漢那吉沉吟片刻,終於向弓箭手揮了揮手。

  唰的一聲輕響,一百餘枚利箭已然回鞘。

  把漢那吉一字字道:「拔營。」

  他身旁的副將立刻掏出幾面旗幟,指揮大軍收拾整頓,準備拔營遷徙。浩大的軍營立刻忙碌起來,有的收拾用具,有的拆除營帳,有的管理戰馬……滿地的屍首、鮮血也迅速被集中起來,掘坑掩埋。

  一切迅速而有序。偌大的軍營,除了器物騰挪、腳步跑動,牲畜嘶鳴的響聲外,幾乎並無半點人聲喧嘩。

  然而,相思卻看到了這些士兵眼中的仇恨。

  若不是她,那些人就不會死。

  她救了荒城的百姓,這些人卻因她而死。

  一樣的鮮血,一樣的生命,想到這些,相思的心沒由來的一陣刺痛,可是卻無能為力。

  她抬頭仰望就要東落的明月,卻感到深深的迷茫。

  如果他在,一定會告訴她該怎樣做的。他永遠是那樣專斷地替她做出決定,從來不容置辯。

  可是,她還能再見到他麼?

  她輕輕嘆息一聲,摘下鬢間的青色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楊逸之胸前,輕聲道:「希望你能平安。」

  她的手有些顫抖,這朵青色的小花仿佛承載了她全部的祝福,以及那無法回報的情意,顯得那麼的沉重。

  把漢那吉一聲令下,幾名武士將她強行拉開。

  滾滾風塵隔在他們中間,越散越遠。

  旭日東昇之時,浩浩蕩蕩的大軍已向北行去。

  只留下一片落寞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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