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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

  光影在兩人中間轉移,無聲無息。窗外的雨下了停,停了下。

  屋簷下墜落的水滴,仿佛無盡的更漏,敲打著石階,淅淅瀝瀝沒有盡頭。

  公主瑟縮在牆角,焦急地等著他離開,從清晨到正午,從正午到黃昏,不安就仿佛一粒種子,在雨聲中漸漸發芽、生長,藤蔓般攀爬滿整個房間。

  她幾度抬起頭,悄悄打量卓王孫,卻見他只是淡然坐在那裡,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直到日色西沉。

  她終於忍不住問:「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他淡淡一笑,仿佛聽到了很孩子氣的話:「這裡本就是我房間。你和我的。」

  這尋常的一句話,卻讓她的臉色瞬間蒼白。

  這句話意味著,他根本不打算離開。

  那她怎麼辦?她櫃子裡那個人該怎麼辦?

  然而,她又有什麼理由趕他走?不要說她現在心中有鬼,根本不敢對他有半分觸怒。就算平時,這是他和她的婚房,不要說只是坐在這裡,就算要留宿,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看著他平靜的目光,她心中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升起。

  她強烈地感到,眼前這個男子,必定是已洞曉了一切。

  那麼,他為什麼還不發作?為什麼還不痛斥、責駡甚至殺死自己?

  為什麼?僅僅是為了玩一場淩虐獵物的遊戲,慢慢欣賞她惶恐失措的醜態麼?

  她霍然抬頭,眼中有淚光閃動:「你到底在等什麼?」口氣雖然強硬,卻已毫無底氣,滿是坦白認輸的意味。

  他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只若有意若無意看了立櫃一眼。

  櫃子深處,仿佛有生澀的響聲傳來,仿佛尖銳的指甲劃過了鏡面。

  公主全身一震,連心都要跳了出來,然而,那絲響動又消失了,一切仿佛只是她太過緊張產生的幻覺。

  她心驚膽戰地看著卓王孫,他卻一動不動,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公主的心還沒有平復,又是一聲澀聲傳來。這一次,比上次大聲了許多,也長久了許多。在人的耳膜裡留下刮骨磨牙般的創痛。

  公主臉上僅有的血色也隨之消失。她已徹底絕望,不要說卓王孫,就算是一個聾子也該聽到了。

  但他卻依舊只是微笑。

  公主的心中再度強烈不安起來。她本以為,秘密被揭穿已是最可怕的結局,卻沒想到,他臉上淡淡的笑意竟比這還要可怕一萬倍。

  她咬了咬牙,橫下心道:「你,你沒有聽到嗎?」

  卓王孫依舊望向遠方,輕描淡寫地道:「聽到什麼也無所謂了,我相信你,裡邊什麼都沒有。」

  突然,那聲音化為了連續的悶響,似乎有東西在撞擊著櫃門。

  公主禁不住霍然起身。

  他輕輕歎了口氣:「忘了告訴你,此生未了蠱有個特質,一旦被種在血肉之軀上,就與宿主一起,有了呼吸。它呼吸時消耗的空氣遠遠大於宿主本身,當空氣不足時,就會發狂,伸出所有的觸角,拼命探入宿主體內。這些觸角一旦遇到血,會像藤蔓一樣,迅速生長,刺破每一根血管,從血液中掠取養分。」

  卓王孫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說著一件漠不相干的事:「最後,每一條血管都被纏緊,每一滴血都會被吸幹,而它的宿主,要歷盡淩遲般漫長的痛苦,才會死去。

  「變成一具空殼。」

  公主怔怔地站在當地,面色如紙,突然,她轉身就要向立櫃跑去。

  「站住!」他臉色陡然一冷。

  他依舊沒有動,但隨著這兩個字,一股森冷的氣息迅速在房間中蔓延,仿佛這房間裡,亦有一隻無形的蠱蟲,生出無數觸角,鉗住她所有血脈,讓她無法前進哪怕一步。

  公主再也顧不得其他,回身跪在他腳下,哭泣道:「是我的錯。你要責罰就責罰我好了。不管怎樣都行。但這個人是無辜的。他只是無意中走錯了……」

  仿佛是不願看她聲嘶力竭的樣子,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公主惶然抬頭,不知他要做什麼。

  他耐心地等待著,臉上始終是溫和的笑意。

  公主不得已,只好將手遞了過去,卻被他一把扼住,猛地拖到膝上。

  他抬她的正鄂,逼迫她直視著自己:「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原諒你。」

  每一個字都無比溫柔,卻沒有它們該有的溫度。公主驚慌地搖著頭,仿佛看到了魔鬼,在陽光下露出讓人寒冷的微笑。

  他輕輕拂去她額上的亂髮,就像拂去一縷塵埃:「可你發過誓,裡邊什麼也沒有。」

  「而我也發誓,絕不打開它。」

  他凝視著她,眸子中有冰冷的笑意,在緩緩散開:「永遠。」

  永遠兩個字,仿佛是一道閃電,將她的心徹底劈開。

  那一瞬間,公主完全明白了。她不顧一切地奮力掙扎起來,羞憤與仇恨烈火般燒灼著她的心,讓她再顧不得風度與尊嚴,用手肘,用牙齒,用指甲撕扯著周圍的一切,想掙脫他的掌控。

  他手腕一沉,溫柔而果斷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著她。無論她在懷中如何死命掙扎,嘶聲咒駡,他都只是抱著她,目光冷冷地望向對面。

  撞擊櫃門的悶響越來越急,一聲聲敲擊在寂靜的暮色裡,發出空洞的回音。

  那只巨大的紫檀立櫃,仿佛一具華美的棺木,在夕陽的餘暉下發出死亡的光芒。

  他的懷抱如此之緊,控制住她所有的掙扎,卻又不讓她昏迷。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她親耳聽著這一聲聲悶響,從零星,到連續,到撕心裂肺,再到一點點衰竭。

  她的哭喊也一點點孱弱下去,最終化為一串低沉而斷續的詛咒。

  那是世間最惡毒的詛咒。打通生死,貫穿輪回,在幽暗的空氣裡一遍又一遍反復著,任何人聽到都會禁不住心驚膽寒。

  卓王孫卻只是付諸一笑。

  直到她連詛咒的力氣也失去了,只能伏在他膝上抽搐時,他才鬆開手,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殺死你。」

  為什麼?

  她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那張原本清麗的臉被淚水與鮮血染得一片模糊,佈滿血絲的雙目中仿佛有鬼火閃動。

  是他要故意留自己在世界上,永受痛苦?

  還是她太卑賤,她的血已不配染紅他的劍?

  卓王孫淡然一笑:「因為你對我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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