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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

  虛生白月宮門口。

  韓青主怯生生地站在石階上,望著大戰歸來的卓王孫。

  他身後是高大的宮門,穹形石簷下,華音閣弟子們靜悄悄地散立著,也各自怯生生地望著卓王孫。

  卓王孫冷冷道:「什麼事?」

  韓青主一窒。卓王孫身上淩人的氣勢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退縮。但他克制住了心中的驚懼:「閣主……你一定要置相思於死地嗎?」

  似是沒想到韓青主會這麼問,卓王孫猛然頓住了腳步:「你說什麼?」

  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韓青主臉色頓轉蒼白。他掙扎了良久,方才說得出話來:「我們聽說,楊盟主跟閣主開戰,是因為相思月主在漢城中,攻城必定會使相思月主被平秀吉所殺。楊盟主是為了保全她,才抵抗閣主的。閣主……」

  卓王孫冷冷一笑:「你以為,他在保護相思,而我在殺死她,是不是?」

  韓青主說不出話來。他本是這麼想的,但這聽起來是那麼怪異,他忽然發覺自己錯了,他不應該捲入這件事的,這件事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若捲入進來,就必須要直面卓王孫的憤怒。

  韓青主眼睛裡流露出恐懼,忍不住一步步後退。他絕不敢指摘卓王孫的私人感情。他已經逾越了禁區。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惶亂地辯解著,卻只會讓自己更惶亂。

  卓王孫看著他,看著他一步步後退,直到到了牆角,退無可退,才冷冷道:「天下那麼大,她為什麼一定要留在漢城?」

  「為什麼不回華音閣?難道在華音閣裡她會不平安?」

  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偌大的虛生白月宮被他拋在身後,仿佛一瞬之間,就已荒蕪。

  望著他的背影,韓青主與琴言對望一眼,悵然長歎。

  他們心中有隱約的惶惑。

  因為,他們看到了禁忌的一面。

  那是閣主的痛苦,第一次不經意地流露在了他們面前。

  虛生白月宮向東數裡,有一片連綿無盡的花圃,一座半月形的白色小樓,佇立在花圃中。

  星光暗淡,簌簌夜雨打濕了欄杆。

  雨夜,就像是一首拙劣的詩,細碎、冗長,在無盡的段落中反復著同樣的調子,讓人不忍卒讀。

  卓王孫站在欄杆之後,望著外面的雨,久久無語。

  小樓欄杆之外,本植著無數的海棠,而今,卻連一片葉子都沒見到。那些海棠,都到了海外。楊逸之出海去尋幽冥島主,卻遍訪不見幽冥島,只好將海棠全都種到了附近的一座無名小島上。

  於今,那些海棠怎樣了呢?

  那個遍尋不見的人兒,是否會在雨夜悄悄登上這個島,坐在海棠樹下,聽淅淅瀝瀝的雨聲?

  是否也會潸然淚下?

  翌日,清晨。

  雨絲落了一夜,在晨曦中依舊飄揚著,空氣中滿是草木腐敗的氣息,讓人心生鬱結。

  琴言靜靜走了進來,站在離卓王孫身後三丈多遠的地方,恭謹地拜了下去。

  「閣主。」

  卓王孫站在欄杆前,沒有回頭:「什麼事?」

  琴言一絲不苟地將禮數行完:「屬下來此,求閣主一件事。」

  「講。」

  琴言的心略定了一些,卓王孫的語調仍跟平時一樣平靜,這讓她的心安定了許多。

  她低聲道:「求閣主接見他。」

  卓王孫淡淡道:「吳越王?他肯來見我了嗎?」

  一人從琴言背後轉了出來,抱拳笑道:「天下萬物,無一能出閣主法眼。在下於今心悅誠服,再也不敢跟閣主共爭天下了。」

  那人雖穿了件普通的衣衫,但體格雄壯,滿臉虯髯,顧盼神分,赫然正是當年縱橫本下的吳越王。

  他深深一躬:「只求閣主成全,在下願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對琴言姑娘。」

  卓王孫轉身:「你可願意?」

  琴言凝視著吳越王,即使是最落魄的時候,他的臉上仍然有不可掩飾的飛揚神采。而她,又特別容易被男人的豪邁所打動。多少次,她曾幻想,偎依在一個寬闊的胸膛前,駕小舟行過洞庭山水。

  她初見他時,她的容顏尚如花,而他是天皇貴胄,神龍飛於九天。

  而今,他龍困淺灘,她如花的容顏也為風霜摧殘,不復當年。

  他與她卻能在此相聚。

  一垂首便是萬年感慨。

  「我願意」。她鄭重了容色,一字字道。

  那似是夢中的囈念,久久縈繞在耳邊,納入心底深處,永久珍藏。

  卓王孫笑了笑:「恭喜王爺。」

  琴言喜出望外:「閣主,您恩准了?」

  卓王孫:「王爺乃是敢作敢當之人,雖然窮途不遇,但不失為英雄。你嫁給他,也不辱沒了。何況婚姻大事,當你自主。你若看中了,我自然成全。」

  「閣主不嫌他……」此言一出口,她立即後悔了。卓王孫豈是如此氣量狹小之人?

  吳越王哈哈笑道:「你多慮了,閣主豈是這麼氣量狹小之人?往日種種,只要我不再記得,別人又豈會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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