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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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讀不出他滿腹心事。 他眺望春江,地上起了霧,渺渺地有些看不清楚。就如心底隱隱的痛楚,那麼真切,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霧中緩緩走來一個水紅色的影子,楊逸之的心頭猛然一震。 那個影子停在離他兩丈遠處,淡淡的紅色挽住一個花籃,纖細的腰身就像是風中的一株垂柳。 楊逸之的心驟然一動。 相思。他最掛懷的一抹水紅。他本應進城去找她,卻無意中在這裡相遇。難道這就是命運?註定了他們一次次相遇,再一次次分別。 水霧蒸騰,相思的容貌近在咫尺,卻又似有些恍惚. 悠悠地,她嘆息道:「你,為什麼要進城來?」 為什麼? 楊逸之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為了找你。 為了告訴你,我不能沒有你。 可以嗎?不顧謙謙君子,不顧溫潤如玉,回憶起那抹幾乎消失的年少輕狂,帶著她離開,到天涯海角。 不顧天下人唾駡。 可以嗎?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越來越痛。 卻不能。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讀懂了她臉上的笑容。 只有當一個女子,找到了一生歸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華有人共度時,臉上才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 於是,他不能帶她走。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靜靜地道:「我來,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著迷霧注視著他。天,更加暗了。她與他的容顏,也被霧氣隔斷,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剪影。 「可以讓我幫你嗎?」 楊逸之搖了搖頭,他不想連累她,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但相思的話隨即堅定了起來:「請讓我幫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將李舜臣監牢的鑰匙偷給你。我們在流花寺中見。」 「就讓我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也為你。」 楊逸之的心一痛。這句話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間,只剩下這麼多了。感念,恩義,報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從此幸福地守候在那個男子身邊之前,她要為他做一點事,回報他一次。 正如在三連城上,她可以將唯一的解藥留給他,卻只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她。那些決心要忘記的,從來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萬種苦澀,一起翻湧上來。他禁不住躬身,捂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沒有看到的瞬間,「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會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東南的山櫻花開到極盛,層層疊疊地堆在枝頭上,連目光都無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將花籃采滿了。 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現在花叢深處。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那裡,與她有一千朵花的距離。就像是花叢中盛開的一朵月光,空靈,通透,不染塵埃。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花瓣簌簌隕落。映著夕陽的餘暉,他能清晰地讀出她臉上的幸福,也讀出自己心底的刺痛。他必須要極力克制,才壓抑住靠近她的衝動。 無人空山中,光影隨著飛落的櫻花,悄悄轉移。這一刻,仿佛只是一瞬,卻又仿佛一生般漫長。 漫長到能將他心中沸騰的熱血冷成灰。 緩緩地,楊逸之躬身行禮:「相思姑娘,有件事關係到抗倭的成敗,必須要請你幫忙。」 相思急忙斂衽還禮:「請講。」 楊逸之道:「抗倭要想成功,必須要借助海軍的力量。當世海戰第一人,就是李舜臣。我想求相思姑娘助我將李舜臣救出來。」 相思困惑地道:「我幫你?怎麼幫?」 楊逸之道:「關押李舜臣的監牢守衛極為森嚴,只有拿到牢門的鑰匙才能進入,而這把鑰匙,是由卓王孫親自保管的。我想請相思姑娘將這把鑰匙替我盜出來。」 相思詫異地搖了搖頭:「從閣主身上偷鑰匙?沒有人能夠做到的。」 楊逸之道:「有。」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藥丸:「這枚藥喚做『昧爽』,服下之後,便會昏睡一刻鐘,人事不知。此藥無色無味,且對身體並無害處。相思姑娘只需將這枚藥置於閣主杯中,便有足夠的時間將鑰匙盜出來了。」 相思有些猶豫:「這……這……」 楊逸之輕輕嘆息:「天下生靈正在塗炭,只有李舜臣才能助我打贏倭兵。閣主本來有此能力,卻無心取勝。難道相思姑娘願意讓高麗人民繼續受苦下去嗎?」 這句話打動了相思,她此時雖然沉浸在無限的幸福中,但卓王孫並不想取勝,卻讓她時常感受到困擾。如果放走李舜臣,就能打贏倭兵。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況,她虧欠眼前這個男子實在太多了。好此生此生,都無法報答。若能在離開他之前,替他做一件事,也能稍稍安心一點。 她不再猶豫,接過了楊逸之手中的藥丸。 在相思沒有看到的瞬間,「楊逸之」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她看到,她就不會再相信,他是楊逸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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