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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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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 迷蒙的細雨籠罩著大同江。暮春的水霧與飛揚的雨絲連成一片,讓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也獲得了滋潤。河岸旁是劫後重生的蕪草,從覆滿劫灰的土地上再度探出頭來,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仍戰火燃燒的世界。 一艘小船沿著大同江順水而下。船行極慢,仿佛是飄蕩在水霧中的一枚落葉。 這艘租來的小船非常簡樸,船窗上掛著本地繡娘織成的土布簾子,細碎的花紋算不上精美,卻依然能看出是金達萊花的圖案。 卓王孫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連綿的雨氣,似乎有些出神。背風的那一面有一張小床,相思側臥在床上,依舊昏迷著。 水色瀲灩,照出遠處的山光。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時,少年意氣,青衫磊落,任金樽美酒裝滿了畫舫,隨波沉浮于江南的煙雨中。 秋意正濃,驟雨初歇。寂靜的江面落紅葉,在夕陽的映照下化為連綿的金色。雨後的陽光秀過小小的船窗,照亮了他的側容。 他也和今天這樣,靜靜坐在窗前,望著滿江風物。 「聽說前面有一座石橋。」那個女子身上有海棠的顏色。半躺在一旁的波斯地毯上,輕晃著手中的水晶杯。她試圖將幾種不同顏色的酒汁倒在一起,又保持著彼此分離。 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石橋,那又怎樣?他們一路行來,不知經過了多少座橋,多少裡路。 她似乎在對他說話,又似乎沒有:「傳說越過石橋三十步,突然回頭,初見到的那個人,會是你一生相守的人。」 她將水晶杯舉到眼前,透過深淺紅色糾纏的酒汁,打量著他。 「因為那一刻,你看到的不僅是她,還有她的生生世世。在輪回中等候千年,只為在這裡和你相遇。」 她新月般的眸子緩緩挑起:「你相信嗎?」 他看著遠方,淡淡道:「這個傳說對你沒用。我已經見過你了。也不想見你的前世。」 她笑了:「不一定,我要你記得,每次見我時都是初遇。」說完這句話,她就不見了。 江心蕩,落葉無聲。 茫茫秋江,她竟然突然不見了。 但他並沒有特別驚奇。這個海棠般明豔的女子總是這樣,帶著機靈古怪的神通。對她那些層出不窮的遊戲,他並不特別感興趣,但行舟無事,秋江寂寞,也不妨陪著她玩下去。 船行緩慢,越過了那座青苔斑駁的石橋。 他依舊坐在窗前,把玩著手中的水晶杯。杯中是她留下的酒汁,淺深紅色,一片淩亂。他悠然品嘗著這杯味道奇特的酒汁,任斜陽餘暉灑了滿身。 若晚一點回頭,她會怎樣? 他寧可看她生氣的樣子。 直到舟已行出六十步,他終於展顏微笑。 輕輕回頭。 他沒有看到秋璿,而是看到了另一個女子。 她跪在水邊的石階上,從枯萎的蓮蓬中採摘著蓮子。她身上也有著嫣紅的顏色,卻不像秋璿般妖嬈嫵媚、豔色逼人,而是寂靜、安寧、溫婉,仿佛一脈通透塵的清泉——那一點動人的紅並不來自於她本身,而只因印染上了太陽的顏色。 殘陽返照,滿江閃耀著金色的波光。大片支離的殘荷中,唯有她盛放。 盛放一朵秋江上的蓮。 不知不覺中,卓王孫走到了甲板上,透過枯萎的茶葉,默默地注視著那一片殘敗中唯一的亮麗。 她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卻無意中看到一朵藏在殘荷深處的蓮花。那朵蓮花似乎開得太晚,半掩在大堆枯枝中,突兀而脆弱。於是她向它伸出了手。 她有些吃力地向前傾著身子,纖細的手指一寸寸劃過水面。終於,她將它摘下,愛憐地捧在手中,低頭輕嗅著。 就在這一刻,她仿佛感到了什麼,霍然抬起頭。 她看到了他。 驚愕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間,然後,她粲然微笑。 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一道神奇的光影投照而下,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惝悅迷離地返照在她的臉上。折射著她髮際晶瑩的水珠,讓整個江面都染上了水紅的顏色。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放開了,那朵蓮花順水飄過,一直飄到他的腳下。 他俯下身,將蓮花拾起,輕輕摘下一瓣,又放歸於水。 仿佛是宿命,那朵殘缺了一瓣的蓮在江面上起伏著,隨著水流輕輕旋轉,時近時遠,向東向西,最終卻又回到她手中。 畫舫在江面緩緩行過,他寂立良久,直到夕陽退去了光芒。 這是他和她的初見。 一次錯落的邂逅。 多年之後,他回想起這一幕,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記憶中的相思,是那麼清晰,又那麼模糊。仿佛一道帶著夕陽餘暉的剪影。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卻又和之後留在他身邊的她無法完全重合。 或許是因為那道神奇的光影,帶著另一個世界的迷離,將她的影像渲染得總有些一絲不同,只是他始終想不起,這不同到底是什麼。 也想不出,那道光影到底來自何方,是前生,還是後世,是過去,還是未來。 也許,那座石橋真的有特殊的魔力,這一刻,讓他看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三世三生,她在輪回中的千年等候。 只為在這一刻和他相遇。 一陣風過,小船輕輕顛簸,相思翻了個身,面向著他,卻沒有睜開眼。 「先生,莫支湖的蓮花就要開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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