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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漢城被攻佔之後,立即按照日出之國的軍事需求進行了重建。這座城,已成為太閣大人的榮耀,被逐漸修建成日出之國中最壯麗的城池。

  天守閣位於城的最中央。

  武士押著相思登上天守閣的時候,相思雖然滿腹心事,卻也不由得心驚。這是她第一次,在華音閣之外見到這麼嚴密的佈置。天守閣分為七層,每一層都佈滿了守兵、機關、毒物、陣法。即使是守兵,沒有命令也絕不能隨意走動,只能固守在自己的那一層。僭越的一步的結果就是死亡。這不但讓守禦變得無懈可擊,而且杜絕了這些守兵互相串通而造反。相思雖然只是隨著平秀吉走上去,只是短短地看了一眼,但所看到的守禦之可怕,仍讓她感到觸目驚心。

  這座天守閣,幾乎是不可被攻陷的。

  登上天守閣最高的那一層,整座漢城都置於眼下。這座城市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都無所遁形。在這裡所做出的決策,必定非常適合這座城市;而在這裡所訂下的防禦戰略,必定讓攻打的敵人頭痛無比。

  因為,這裡,正可統禦全域。

  相思靜靜地倚在闌幹旁,憂愁地想著心事。

  她所面對的這個敵人太強大了,讓她油然升起一種無力感。

  平秀吉站在另一邊的闌幹邊,俯瞰著整座城市,淡淡道:「我不會殺你。」

  這句話倒有些出乎相思的意料,她不禁「哦」了一聲。

  平秀吉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相思的確想知道,但她也知道決定權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她只能等著。

  平秀吉緩緩轉過身子。

  相思忍不住又失聲驚叫起來。

  眼前的平秀吉,峨冠博帶中,簇擁著一張還帶著稚氣的臉。擁有這張臉的人,絕不會超過十三歲。那是在珠簾之後,喝下她的毒茶的那個少年。

  相思清晰地記著,他們踏入天守閣第七層的時候,平秀吉還是赤眼火瞳之貌,昂藏七尺,身軀雖瘦削卻威嚴雄偉,與眼前這個俊美、瘦小的少年絕不一樣。連身高都差了很多。

  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平秀吉,他怎會出現在天守閣上、穿著與平秀吉一樣的衣服、站在她面前?

  那少年淡淡道:「我就是平秀吉。」

  相思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吃吃道:「那……方才那個……」

  少年:「那亦是我。」

  他目光望向遠處,眉峰中忽然有了一絲傲岸。這絲傲岸讓相思立即覺得熟悉起來。他的形體,相貌,氣質,風度都跟那個赤眼火瞳之人絕不相同,但這絲傲岸卻一模一樣。接下去的那句話,讓相思更確認了這一點:

  「我化身千億,不敗不滅。」

  相思霍然明白:「你是說,你的相貌、身形可以隨意改變,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

  那少年緩緩點頭。

  相思說不出話來。這的確太詭異,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想像。相思見過平秀吉兩次。她對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畢竟,她修的是暗器,如果眼力不好,根本無法發揮出暗器的威力。她也見識過魔教的易容術,雖然可以改變相貌,但決不可能像平秀吉這樣,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何況,連身高都可以變。這不可能是武功,只能是法術。

  相思忽然明白,為什麼平秀吉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廢寺,沒有人發覺。這本是不可理解的事,但若平秀吉真的有這樣的能力,那麼,不可理解就變得可以理解了。

  這豈不更加證明,平秀吉真的有這樣的能力?

  相思禁不住後退一步,盯著平秀吉。這樣的能力實在太可怕了!

  平秀吉看著她的反應,緩緩地,展顏微笑:「我不會殺你。」

  「難道,你還沒認出我來嗎?」

  他清秀白皙,眉目細長,笑容中帶著強烈的蠱惑之意,相思雖在驚懼之中,也忍不住仔細地看了他一眼。

  她忽然失聲道:「是……是你!」

  她認出他來了。她先前沒認出來,只是因為她太執著于殺死平秀吉一事。

  他,就是他們乘著大威天朝號出海時,救上來的日出之國少年。後來那少年不知所蹤,相思還牽掛過一段時間①。

  沒想到那個孱弱、瘦小的日出之國少年,竟然是日出之國最有權力的人。

  平秀吉緩緩跪坐下來,跪在她面前。

  「你於我有恩,天下人都可死,只有你不能。」

  相思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忍不住也跪坐下來:「你想報我的恩?」

  平秀吉點了點頭。

  「那你能不能從朝鮮撤軍?」

  平秀吉微微側頭,凝視著她,細長的眉目挑起。

  「你為什麼要我撤軍?」

  相思道:「因為很多的朝鮮百姓在死去!只要日出之國侵略軍一日不退兵,朝鮮百姓的痛苦就一日不會終結!」

  平秀吉笑了:「朝鮮百姓在死去?你知道朝鮮有多少人嗎?」

  相思搖了搖頭。

  「朝鮮全國人口,加起來不到六百萬。你知道日出之國有多少人嗎?」

  相思再度搖了搖頭。

  「四千多萬。是朝鮮的七倍還要多。」

  他的聲音緩慢而柔和,像是在飲一杯清澈的苦茶:

  「如果我從朝鮮撤兵,渴望獲得軍功的日出之國武士們立即就會叛亂,日出之國就會重新分裂成戰國,戰爭將會綿延不絕。死去的人數頃刻就會是朝鮮的七倍。」

  他緩緩站起來,冷冷注視著相思。這一刻,他不再是個孩子,而是王者。

  「你願意看到七倍的人死去嗎?」

  相思窒住。

  為什麼,又是這樣殘忍的選擇。

  為什麼,又是要她來選擇?

  她最不想做這樣的選擇,卻一次次面臨這樣的選擇,這是何等的痛苦而彷徨。

  那些王者、貴族,總能夠淩駕於別人的命運之上,像調動棋子一樣,安排著別人的人生,進退生殺,予取予奪,從來不會有分毫猶豫。

  為什麼他們總是不肯換一個視角,從那些棋子的角度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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