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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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的時候,那個人正慵懶地蜷在海棠花樹下,看著陸羽《茶經》的真跡。 那時,天空正下著濛濛春雨。海棠零落,也如一簾春雨,相思看到,花雨中的那個人,緩緩支頤,對自己一笑。 那一刻,煙雨如夢,那個人身上的紅裙,竟比滿園海棠還要耀眼。 相思知道,絕沒有人能看破自己下毒的手法,因為這是從那個人手中學來的。她泡出的茶,堪稱天下無雙,帶著淡淡的遠山的味道。相思雖然只學了十之七八,但矇騙這些日出之國大名,卻足夠了。 相思臨走的時候,那個人將這套茶具送給了她。也許是出於惡作劇,她還送給了相思一些水晶珠子,告訴她,這是最隱秘的殺人的辦法。 從那雙比春雨還要迷蒙的眸子中,相思知道,這只是她的一個惡作劇,因為她從不會想殺人。卻不想,在這裡用上了。 而今,窗外細雨依舊,離那片海棠花園,卻已是萬里之遙。 而那個海棠花下的人,更是遠在天涯。 於此想來,卻是如此惆悵。 終於,一杯茶好了。 淡淡的碧色中,透出悠遠的松柏香氣。茶至清,浮動在古拙的杯子中,仿佛是消融的一瓣曙天。 所有的大名臉上都露出了殷殷的期盼,跪直了身子。 他們目送著這杯茶,被歌姬用描金的漆盤托著,送入了珠簾後面。 那個峨冠博帶的人,似乎也沉醉於這杯茶的清豔中,良久不語。 相思靜靜地收拾著茶具。她知道,自己絕不能流露出半分急躁,那只會讓自己功虧一簣。 雖然大名們都有些失神,但相思知道,在暗處,一定有很多警戒的眼神,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 她從容地等待著,就像任何一個等待封賞的獻寶者。 珠簾後面猛然傳來一聲茶碗打翻的聲音。 所有的大名臉上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相思顧不得再掩飾,她的身形一掠而起,已將簾子掀開。她一定要親眼看著平秀吉死去!從這一刻起,她要擊退任何想闖進來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救平秀吉,他只能死! 但她的手,卻在掠開簾子的一刹那,滯住了。 簾子後面,是峨冠博帶。但峨冠博帶中坐擁的,卻不是那個赤眼火瞳之人,而是個孩子。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正痛苦地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水晶之毒極為淩厲,這孩子的生命正在急速地失去。 他看到相思,伸出手去,想要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猛然癱倒在地。 奇異的是,相思看到他時,竟有一絲熟悉。她來不及想這份熟悉來自哪裡——她只知道,自己殺錯了人。 平秀吉,絕不可能是個孩子。 她急忙掏出那枚解藥,喂在了孩子口中。 她只希望,這枚解藥,不再是惡作劇。 幾柄長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守衛的武士終於出動,將她擒住。 相思並沒有反抗,她呆呆地任由這些人將她架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還是太過天真。這麼簡單的計謀,怎麼可能殺掉日出之國的關白。 她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安無事。 良久,珠簾後的抽搐終於平息。 峨冠博帶的影子,慢慢坐了起來。 相思長長出了口氣。那個無辜的孩子平安了。那麼,就算她被千刀萬剮都沒有關係。 珠簾慢慢被挑起,峨冠博帶的人緩緩走了出來。他的嘴角仍然殘留著松柏的味道,但相思的身形,卻再度僵住。 譏嘲的目光,出現在那個人的臉上,他一字一字道:「你,想,殺,我?」 那張臉,赫然是赤眼火瞳,滿臉飛揚傲岸之氣。 那,絕不是孩子,而是王者。 相思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她分明看到珠簾後是個孩子,那稚嫩的目光,絕不會有錯。珠簾後面就是牆壁,連一隻蒼蠅都藏不下。但,那個峨冠博帶的影子站起來後,就變成了赤眼火瞳的王者。 這怎麼可能?難道他真的會變不成? 平秀吉看著她,重複道:「她想殺我。」 嘻嘻哈哈,嘿嘿呵呵,周圍的大名全都笑了起來。似乎這是件極其好笑而滑稽的事情。一位大名大聲道:「秀吉公是殺不死的!」 相思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並不認為這件事好笑。任何人都是會死的,就算強如卓王孫、楊逸之,如果中了真正的劇毒,或者心臟被刺穿,都會死。平秀吉再強,都不可能強過這兩個人。 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說他是不死的呢? 這絕不會是為了嘲笑她而講的笑話。這只可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平秀吉練成了某種奇特的武功,讓他有了近乎「不死」的能力。 日出之國的忍術千變萬化,詭異莫測,傳說是上古神明在人間留下的奇術。如果其中有什麼中原武林所無法想像的,那也並不奇怪。 相思又一次不禁興起了這樣的念頭: 果然,想要通過暗殺來結束這場戰爭,是多麼幼稚的想法啊。 她的秀眉上鎖著一抹憂愁。她並沒有為自己的安危擔心,她只是傷心,最終也沒有為那些可憐的百姓做些什麼。 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每天都在死去的百姓,那些與家園一起在烈火中化為飛灰的百姓。 一想到他們,相思就情不自禁地想要落淚。 平秀吉靜靜地看著她,突然道:「將她帶到天守閣。」 天守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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