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彼岸天都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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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純白如玉的蛇身竟是如此的冰冷,令相思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冷顫。伴隨著一點細細的痛苦,她能感覺到,毒蛇那細細的牙齒刺破她的肌膚,咬進她的耳垂。 蛇的細長軀體慢慢僵硬,蜷縮成一個美麗之極的蛇形耳環。陽光照著它的時候,流豔的光芒在蛇身中輕輕蕩漾著,就宛如一場尚未驚醒的夢。 寒冷,從相思的耳垂沁入,沿著她的周身脈絡,一直歸入心臟。小小的蛇仿佛已變得無限細而長,在她的體內交織成一張網,將她網住,永遠都無法逃脫。 相思並沒有躲閃,她知道,這是她必須要承受的。 有一日,荒城必將富足、自由、幸福。 但是她呢?她會幸福麼?自由麼? 無須念。 重劫的雙手仍停留在她的鬢邊,觸摸著她的發,一聲嘆息: 「此蛇名曰忘情。」 「天下最刻骨纏綿的,便是情字。情若滋生,得之,為鍾情;失之,則為忘情。有情為苦,忘情卻絕無所苦。」 他柔聲述說著,眼中充滿憐惜:「因為,你將一件件遺忘,忘掉這些日子來,最無法忘卻的事情,以及心中最感念的人。越是想記住的,便忘得越早。如不得我解藥,你最終將忘掉所有記憶,成為行屍走肉。」 「那時,你將生不如死。」 他溫柔無比地捧著相思的鬢髮,仿佛訴說的,是無限的祝福。 相思眼簾低垂,並無所動。 當她說出那個承諾時,她就已經下定決心。她不關心自己將遭遇什麼,她只關心一件事。 ——她要為那座荒落的城池盡自己的每一分力。 重劫看著她溫婉而堅決的面容,目光忽然變化,通透的雙眸中浮出一絲厭惡。 他猛然一伸手,將相思的手腕緊緊握住。瘦弱的手指似乎要扣進相思的脈搏,撕開淋漓的鮮血,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的狂躁。 「你,究竟要魅惑多少人?」 還不待她回答,他已用力拖起她的手,向那匹白馬走去。 他強行拉她上馬,然後,緩緩抬頭。 陽光再度湧入他的體內,將他的一切污濁抹去,撫平那暴躁的一切。 白衣流雲般垂下,將他全身都籠罩起來。 他猛地揮鞭,白馬再度飛馳而出。 「帶你去見一個人。」 白馬穿過蒼茫的草原,馳向俺達汗的大營。 相思的心亦如四周縈繞的白色迷霧,空空蕩蕩,不落邊際。忘情之毒在她體內緩慢地遊移著,讓她感覺有些手腳冰冷。 她赫然發現,今日的大營,氣氛竟是如此詭異。 所有的士兵,全都頂盔貫甲,刀劍出鞘。他們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廝殺,卻凝固在廝殺最激烈的一瞬間。他們的表情是那麼慌亂、恐懼,卻什麼都不敢做,只死死地盯著營盤中心處。 重劫停住了馬,仿佛那裡有什麼東西讓他害怕,不敢靠近。 那裡,一抹淡淡的青色影子,正在舉杯小酌。 相思的心倏然亂了。 熱淚瞬間迷蒙了她的眼簾,她的身體幾乎完全凝固。 重劫微笑,輕輕撫胸,在馬背上對那人遙遙一躬:「你要的人,我帶來了。」 那人仰頭,將杯中之酒飲盡,卻並不看他一眼。 重劫翻身下馬,手中的鞭子在馬腿上一扣。白馬一聲嘶鳴,獨自帶著相思,向青色人影走去。 相思下意識地抬起手,卻控不住韁繩,只能聽任馬蹄在草原上踏出輕輕的脆響。 仿佛一千年,一萬年,都在等這一刻。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消盡。 仿佛天長地久,都由這一刻開始。 鏡中花開,水中月滿。 這一刻來的是那麼突兀,竟讓她來不及歡喜,只有迷迷茫茫地由著馬向前走,靠近那淡淡的溫柔。 因為她知道,只要這個人在,就絕沒有任何人,能傷得了她。 因為,他是卓王孫。 青色人影緩緩站起。 卓王孫望著策馬而來的相思。 他的眼神淡淡的,沒有半點表情。就仿佛只是在洛陽白馬寺中,等了一刻鐘,見到她一般。 他伸手挽住馬韁,淡淡道:「跟我走。」 相思的身軀卻在這一瞬間僵硬。她幾乎能看到,背後重劫白衣掩蓋下的那抹陰沉的笑意。 她終於明白,重劫為何要答應她。就算她借三萬頭、三十萬頭牛,他都會答應。 這世上,沒有人能抵抗卓王孫。 所以,只能抵抗她。 ——你若離開,荒城中的每一個人都要血祭。 四周霧靄彌漫,十萬大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光都凝聚在相思身上,仿佛在等待一個判決。 一個隨時可以令天下縞素的判決。 此刻,那襲青衣是如此蕭疏淡然,絕不帶一點殺氣。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大汗的生死還在這個人掌控之下,誰也不敢干犯他的怒意。 而這個女子呢?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周圍再無聲息,只在草原的盡頭,傳來晨風嗚咽般的迴響。 相思低下頭,緊緊咬住嘴唇。 晨風中,她的聲音那麼柔弱,卻又那麼堅決:「不,我還不能回去。」 卓王孫眸子深處閃過一絲怒意。 她竟敢違抗他? 千軍萬馬之前,她竟敢對他說「不」字? 天涯海角之後,她竟敢對他說「不」字? 相思柔弱的雙肩輕輕顫抖,不敢抬頭看他。 她知道這一刻有多珍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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