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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第十四章 春風匹馬過孤城

  青色的晨靄垂落,仿佛一張巨大的紗帳,靜靜覆蓋著遼闊的豐州灘。

  十萬大陣,寂靜無聲。

  冰寒的殺意,從一襲淡淡的青衣上蔓延,籠蓋整個原野。

  一匹白馬從陣中飛馳出,飛騎絕塵,向荒城奔去。

  馬身被霧靄沾染上點點青光,透出如玉般溫潤的光澤。馬背上的人影更是蒼白如紙,長長的衣袖與雪白的鬃毛與一起飛揚,無聲無息地穿過重重迷霧,一如在晨風中極速穿梭的幽靈。

  重劫。

  他銀色的長髮在風中飛散,遮擋住他的視線,破碎的面具下,毫無血色的嘴角挑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和所有人一樣,自青衣男子出現的那一刻起,他也感到了恐懼。

  毀滅的恐懼。

  這種恐懼破空而來,帶著宿命的莊嚴,帶著穿透輪回的力量,完全不可抗拒。

  但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惶惑,反而自心底升起一種快意。

  因為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他便是蒼生的災劫,帶著怨恨、妒忌、不甘,降臨到這個偽善的世界上。他就是隱藏在帷幕深處的傀儡師,手指上纏繞著看不見的絲線,盡情操縱著人們的愛恨。

  那是最華麗最殘忍的演出,將世間一切溫情的面紗撕開,露出其中本來的醜惡。

  他註定要目送整個世界的崩壞。

  也目送自己的命運。

  晨曦越來越明亮,荒城的輪廓漸漸逼近。頹敗的城池遍佈戰火與鮮血的痕跡,在朝陽的洗禮下一覽無餘,透出搖搖欲墜的淒涼。

  重劫猛然一勒韁繩,白馬仰天一聲嘶鳴,停駐在荒城的殘垣斷壁下。

  他看到了相思。

  她依舊穿著水紅色的衣衫,抱膝坐在冰冷的石階上。

  青色的晨靄被微風撥弄,宛如搖曳著的河流,縈繞著她單薄的身體,將她垂肩的長髮染上一層風露。

  她坐在危牆的陰霾下,抬起頭,仰視著晨曦的光芒,一動不動。一任奪目的陽光在自己臉上傾瀉,風乾眼角的淚痕。

  那一刻,她秀眉緊蹙,長長的睫毛上墜著晶瑩的霜露,看上去悲傷而無奈。

  要令荒城成為富足之城,她就必須要借到三千頭牛。三千頭牛,若在他身邊,只不過是小小的困難,談笑之間便可抹去,宛如遊戲。而如今,在這蒼茫草原上,它卻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關係著荒城兩萬百姓的生死。

  沒有一個人能幫她。

  她該怎麼辦?

  重劫在她面前駐馬,注視著這個女子。

  這個被荒城百姓奉為蓮花的女子,這個抗逆了大汗威嚴的女子,這個得到了梵天祝福與親吻的女子,在無人看到的時候,也只能在晨風中暗自哭泣。

  他笑了。

  就在朝陽將第一縷光映照在他臉上的瞬間,他笑了。蒼白的面容,頓時被陽光染紅。

  他知道,她在為什麼而憂愁。自然也知道,這憂愁意味著什麼。

  他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向她。

  濃密的晨靄並沒有被他的步伐攪亂,他就仿佛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只是一個虛無的魅影,一份心底深處的恐懼。他穿過一切時,一切都不會改變,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帶著悲歡離合而來,卻又在離去時,將一切帶走。

  他來到相思面前,俯下身去,淡淡的笑容染滿他的面龐。陽光的渲染下,那張猙獰的面具也顯得隱秘而柔和。

  「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他輕柔的話語中有無限慈悲。

  相思霍然抬頭,警惕地看著他,她絕不相信,眼前這個惡魔會有任何的善心。

  重劫無盡憐惜地看著她:「如今,只有我能幫你了……」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鄭重:「或許,你應該嘗試相信我一次。」

  相思咬了咬嘴唇:「我要借三千頭牛。」

  重劫微笑點頭:「可以。」

  他答應得如此容易,相思反而怔了怔,隨即皺起眉頭:「你要什麼?」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承受他提出的一切苛刻的條件。

  重劫卻笑了:「我不要你做任何事。」

  相思一怔,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重劫淡淡道:「我只要你記得,我們的賭約仍在,你這三個月內,絕不能離開荒城。」

  「否則……」

  他迎著陽光而立,陽光灑落在他的銀髮上,返照出詭異的光芒,仿佛從他的身體中貫穿,滋生出萬點純白的花朵,寂寂綻放在草原上。

  那一刻,他渾身通透無比,宛如最聖潔的精靈,說出的,卻是最血腥詭危的讖語。

  「荒城中的每一個人,都要血祭。」

  相思輕輕咬了咬嘴唇。

  她本已準備接受重劫的任何條件,只要他能夠答應她的請求。

  但他卻沒有要求更多的東西,只是重申了他們的賭約。這已是出乎她的意料的仁慈。

  於是,她沒有猶豫。

  「我絕不會離開荒城,直到它變成一座富饒、自由之城。」

  富饒、自由,再沒有屈辱,再沒有痛苦。再沒有神,也在沒有魔。

  她沒有向諸天神佛立下誓言,但這天與地、原野與城池,都已銘記她的承諾,

  重劫微笑著看著她,點了點頭。

  他輕輕抬起衣袖,一條極細的毒蛇纏繞在他蒼白的指間。

  細得宛如一縷柔絲。

  蛇身完全透明,目光可以毫無阻隔地穿透它的身軀。沒有骨,沒有血。若不是那發著微光的眸子,任何人都會將它當成是玉石雕成的飾物。

  但,又有什麼飾物能雕出那樣的美麗?那細長的線條仿佛一道流光,柔細的弧度訴說著無盡的思念。當它蜿蜒在重劫掌上時,就如同一道光照在另一道光裡,是那麼和諧,那麼明豔。

  不帶有絲毫的傷害,最純粹而和婉的美麗。

  仿佛記憶本身。

  重劫伸手,輕輕將相思耳畔的垂發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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