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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她迷蒙地,感受到一個人伸手將自己扶了起來,將她從亡靈之旗的纏裹下解開。

  她的心仍在抽搐,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俺達汗望著這位盛裝痛哭的女子,忽然感到一絲惆悵。

  男人的功勳,為何必要建立在女子的支離破碎之上?

  重劫自玉階頂端一步步踏下,每一步,都威嚴而神聖。

  這座白玉祭台,象徵著蒙古最高的尊嚴,象徵著成吉思汗傳承的八白室,具有無上崇高的地位。就連當代大汗,也不由得躬身迎接八白室的神使。

  重劫讓開身子,將那柄漆黑的蛇形匕首,交給了相思。

  她,於是,就站在祭台之下,直面那位白色的神明。

  中間再無阻隔。

  相思的心劇烈抽搐,仿佛隨時都要破碎。

  神明,踏著長長的臺階,一步一步走下。

  一直走到相思面前。

  他潔淨如玉的手伸出,慢慢接過相思手中的蛇匕。

  他的雙眸,不再帶有絲毫感情色彩。他是那麼威嚴,又是那麼遙遠,他高高在上,卻冰冷徹骨。

  他不再是楊逸之,而是那個被稱作梵天的神明,懷著創生世界的功績與慈悲,降臨在萬眾虔誠跪拜中,卻沒有絲毫凡人的情感。

  他面對她的時候,沒有愛,也沒有恨。

  只有空空落落的虛無。

  相思忽然抽泣了起來,令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不正是她麼?

  漆黑的蛇匕被蒼白的手握著,就像是冰雪中的一滴毒液。

  一寸寸迫近相思,一寸寸迫近亡靈旗。

  一陣風吹過,亡靈旗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逆風飛舞!

  重劫的瞳孔因興奮而放大,只有他才知道,在蛇匕的催促下,神明只會做一件事:

  殺了相思。

  用她頸中的鮮血,染紅最後的土地!

  ——那是他對他最大的報復。

  他忍不住幻想,等楊逸之清醒時,看到她的屍體的情景。

  讓他親手殺死最愛的人。看著痛楚、悲傷、絕望一點點扭曲他溫潤如玉的臉;看著怨恨、懊悔、瘋狂一點點沾染他靜如沉潭的心。

  這是多麼完美的報復!

  想到這裡,重劫禁不住輕微地顫抖著,只能緊緊咬住嘴唇,才能不笑出聲來。

  慢慢地,神明蒼白而修長的手指伸出,撫向了相思的頸側。

  這只手,冰冷無比,順著她頸側柔軟的肌膚,緩緩上行。

  相思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他實在應該殺了她,她褻瀆了他的救贖。

  在這聖潔的蒼白色中,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罪孽。無窮的掙扎讓她疲倦無比,或許,她就應該死在這裡,死在此刻,死在他的手中。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啜泣。

  那只手,猛然停住。

  相思惶然張開眼睛。

  一滴淚水,慢慢地神明的眼睛中滑落。

  他看著她,宛如高山俯視著湖泊。

  那滴淚劃過他的面頰,像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流星,偶然劃過天幕,便消失在時空的盡頭。

  卻就是這驚鴻一瞥的璀璨,已為這個世界帶來終古未見的光芒。

  重劫的身軀驟然僵硬,他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神明。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無比確信,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已失去了屬於楊逸之的一切神識。他只能是創世神梵天在人世的化身,他只會秉梵天的意志,以神的光輝,行走在這個卑微的世界上。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超脫了一切人類的情感,又怎可能會哭泣?

  為什麼?

  神明的手在她臉上停止,冰冷的指尖上,托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那是她的眼淚。

  相思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似乎有些陌生。

  那張蒼白到極處、卻也完美到極處的臉,就這樣曝露在正午的陽光下,卻依舊那麼清冷、那麼空明,透出明月般的光輝,連煌煌日色也不能絲毫沾染。

  這絕不是人類的容顏,而是只有神明才可擁有的高華。

  相思心底不禁升起了一種錯覺,或許,眼前這個明明如月的男子,的確不是楊逸之,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祗。

  他以神的姿態,俯瞰紅塵千萬年,卻在偶然的罅隙中,降臨到這個蒼茫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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