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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看閘人說:「看來你爸爸捨不得你離家啊,鮑勃。」

  「是的。」他說,一根根電線杆在眼前飛馳而過,電線杆之間長著艾草,直長到像小河般蜿蜒的泥路邊。他望著路基兩旁的艾草叢,他想看看有沒有大松雞。

  「離家去上學,你不難過嗎?」

  「不難過。」他說。這是真的。

  在那以前並不是真的,而在那一刻卻是真的。直到現在,直到這次別離,他才感到了當初火車開動前的那種小孩子的不舍。他這時感到非常孩子氣、非常彆扭,他非常彆扭地道別,就像個學生,跟年輕的女同學在大門口道別一樣彆扭,不知道是吻她好,還是不吻好。然而他知道,他感到彆扭的不是道別,而是即將到來的跟敵人的戰鬥。他對這次戰鬥感到非常彆扭,道別的彆扭僅僅是這種心情的一部分而已。

  你又來這一套,他對自己說。不過依我看,隨便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年紀太輕,幹不了這事。他不想說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得了,他對自己說。得了,你的第二童年還早著呢。

  [①指人老了,智力衰退而行動幼稚,好像回復到童年時期。]

  「再見,漂亮的姑娘。」他說,「再見,兔子。」

  「再見,我的羅伯托。」她說。

  他走到安塞爾莫和奧古斯丁站著的地方說:「咱們走吧。」

  安塞爾莫把沉甸甸的背包扛上肩。奧古斯丁離開山洞時全身掛滿了東西,這時靠在一棵樹上,自動步槍從背包頂上戳出來。

  「好,」他說,「咱們走。」

  他們三人開始下山。

  「祝你順利,堂·羅伯托。」當他們三人排成一行在樹林中行進,經過費爾南多身邊時,費爾南多說。他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蹲著,說話的口氣鄭重其事。

  「費爾南多,也祝你順利!」羅伯特·喬丹說。

  「祝你一切順利!」奧古斯丁說。

  「謝謝你,堂·羅伯托。」費爾南多不顧奧古斯丁打岔說。

  「他真是個怪人,英國人。」奧古斯丁低聲說。

  「你說得不錯,」羅伯特·喬丹說,「我能幫你拿些東西嗎?你背這麼多東西,跟馬似的。」

  「我沒問題。」奧古斯丁說,「老兄,我們要動手了,我真高興。」

  「小點兒聲,」安塞爾莫說,「從現在開始,少說話,聲音放低些。」

  他們小心地爬下山,安塞爾莫領頭,第二個是奧古斯丁。羅伯特·喬丹小心地一步步踩著,免得摔倒。他感到繩底鞋踩在枯萎的松針上,一隻腳給松樹根絆了一下,一隻手向前伸了一下,摸到了撅出來的自動步槍冷冷的槍筒和折迭起來的三腳槍架。然後走之字形下山。他的鞋子在松林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滑動,他又伸出左手,摸到一根粗糙的樹幹,然後挺起身來,手上摸到一塊光滑的樹皮被割開的地方,他把手縮回來,手心沾上了黏糊糊的樹脂。他們從樹木叢生的陡坡上一路下來,來到橋上方的一個地方,那兒就是羅伯特·喬丹和安塞爾莫第一天埋伏偵察的地方。

  這時,安塞爾莫在黑暗中被一棵松樹擋住了去路,他握住羅伯特·喬丹的手腕,小聲地說,聲音低得羅伯特·喬丹幾乎聽不到:「看。那傢伙的火盆裡有火。」

  羅伯特·喬丹知道,這一點火光的下面就是那公路直通橋堍的地方。

  「這兒就是我們上次偵察的地方,」安塞爾莫說,他抓住羅伯特·喬丹的手往下按,摸摸一根樹幹下部一小塊樹皮被刮下的地方,「這是你偵察時我做的記號。右面是你打算架機槍的地方。」

  「我們就把機槍架在那兒吧。」

  「好。」

  他們把背包放在幾棵松樹背後的地上,安塞爾莫領著兩人來到一塊長著一片小松樹的平地。「就是這兒,」安塞爾莫說,「就是這兒。」

  「天一亮,」羅伯特·喬丹蹲在小樹後面對奧古斯丁低聲說,「你從這兒能看到這邊一小段公路和橋堍。還能看到橋身和另一邊的一小段公路,再過去一點,公路就拐彎消失在岩石後面了。」

  奧古斯丁不作聲。

  「我們準備爆破時,你伏在這裡,上面或下面有敵人來,你就射擊。」

  「火光那兒是什麼地方?」奧古斯丁問。

  「是崗亭。」羅伯特·喬丹低聲說。

  「誰來對付哨兵?」

  「老頭子和我,我已經跟你講過啦。但是,如果我們來不及對付他們,你必須向崗亭裡射擊,見人就射擊。」

  「是。這個你跟我說過了。」

  「爆炸之後,當巴勃羅他們從那邊轉角上轉過來的時候,要是有人追他們,你就越過他們的腦袋射擊。他們出現的時候,你一定要越過他們的頭射擊,不能讓敵人追過來。你明白了嗎?」

  「怎麼不明白?就像你昨天晚上所講的那樣。」

  「有問題嗎?」

  「沒有。我帶著兩個麻袋。我可以在上面隱蔽的地方裝滿泥土,搬到這裡來當沙袋。」

  「但是別在這兒挖土,你必須像我們在山頂上那樣,好好隱蔽起來。」

  「不妨事。我會在黑暗中裝好了土搬過來。你回頭看吧。我會弄得妥妥貼帖,一點看不出來。」

  「你離得太近了,明白嗎?天一亮,從下面看這簇小樹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別擔心,英國人。你去哪兒?」

  「我帶著我的小機槍就在這下面。老頭子要越過峽谷,準備攻另一頭的崗亭。那崗亭和我們方向相反。」

  「那就沒別的事了。」奧古斯丁說,「祝你順利,英國人。你有煙嗎?」

  「你不能抽煙。離敵人太近了。」

  「不抽,就叼在嘴上。以後抽。」

  羅伯特·喬丹把他的紙煙盒給他,奧古斯丁拿了三支,插在他那平頂牧人帽的前帽檐裡。他拉開機槍的三腳架,把它架在矮松樹裡,開始摸索著解開他的背包,把東西放在伸手構得著的地方。

  「沒別的事了。」他說。

  安塞爾莫和羅伯特·喬丹把他留在那兒,回到放背包的地方。

  「我們把背包放在哪兒好呢?」羅伯特·喬丹低聲說。

  「我看就放在這兒吧,可是你能用手提機槍從這兒幹掉那個哨兵嗎?你有把握嗎?」

  「這兒確定就是那天我們來過的地方嗎?」

  「樹就是那棵樹,」安塞爾莫的說話聲低得幾乎聽不到,羅伯特·喬丹知道,就像第一天那樣,他說話時嘴唇都不動一下,「我用刀子做了記號。」

  羅伯特·喬丹又感到這一切以前好像全發生過似的,但這次是由於他重複提問和安塞爾莫的回答造成的,奧古斯丁剛才也問了一個有關哨兵的問題,雖然回答是他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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