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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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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腦袋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哭。可是我還有一件事得跟你說。非說不可。說了你也許不會娶我了。可是,羅伯托,要是你不願意娶我,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我會娶你的。」 「不。這件事我忘了。也許你不該娶我的。我可能永遠無法給你生兒育女了,因為比拉爾說,要是會生育的話,他們糟蹋完我就該生了,這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你。唉,我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沒關係,兔子。」他說,「首先,情況可能不是這樣。這得由醫生來判斷。其次,我不希望把兒女帶到這樣的世界上來。此外,我要把我全部的愛都給你。」 「我想給你生孩子。」她對他說,「要是沒有我們的子女跟法西斯打仗,這世界怎麼會變好呢?」 「你啊,」他說,「我愛你。你聽到了嗎?現在我們得睡覺了,兔子,天不亮我就得起身,這個月份,天亮得早啊。」 「我說的最後一件事沒關係嗎?我們還可以結婚,是嗎?」 「我們已經結婚了。我現在娶了你。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睡吧,我的小兔子,時間不多了。」 「我們真的要結婚嗎?不是說說而已?」 「真的。」 「那我睡了,醒來再想這事吧。」 「我也睡覺了。」 「晚安,丈夫。」 「晚安。」他說,「晚安,妻子。」 他聽到她平穩而有規律地呼吸著,知道她睡熟了,就躺著,沒睡,他一動不動,怕驚著她。他躺在那兒回想她沒有跟他講的那些事,心裡很憤怒,但很高興明天就要殺人了,他想,可是千萬別讓我殺人啊。 然而我怎能不殺人呢?我知道,我們對他們也做了可怕的事,但那是因為我們的人沒受過教育,不知好歹。他們可是蓄意而為。那些作惡的人是他們教育出來的最後一批精英。那些人是西班牙騎士精神的精華。西班牙人曾經是什麼樣的民族!從科爾特斯、皮薩羅、梅嫩德斯·德阿維拉①一直到恩裡克·利斯特和巴勃羅,這些婊子養的。多了不起的民族啊!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更出色又更邪惡的民族了,也再沒有比他們更善良又更殘暴的民族了。誰能理解他們?反正我不理解。如果我理解了他們,就會寬恕他們的所作所為。理解就是寬恕。這說得不對。寬恕的意思被過分誇大了。寬恕是基督教的觀念,而西班牙從來不是基督教國家。他們的教會裡有其獨特的偶像。他們崇拜另一個聖女。在我看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要糟蹋敵人的處女。當然,這是西班牙宗教狂熱分子幹的壞事,跟這個國家的人民關係不大。人民逐漸背棄教會,因為教會和政府狼狽為奸,政府一直都是腐敗的。這是唯一沒受到宗教改革運動波及的國家。現在他們正在為宗教審判付出代價,就是這樣。唉,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思考這個問題可以讓你不再發愁你的任務,這比裝聾作啞好多了。天哪,今晚他裝聾作啞裝得太難受了。比拉爾整天都在裝聾作啞。沒錯。如果明天他們被打死了怎麼辦?只要他們把橋成功炸掉,死了也沒關係。那是他們明天要幹的全部任務。 [①科爾特斯和皮薩羅為西班牙殖民者,於十六世紀分別以殘酷的方式征服了阿茲特克王國(在今日墨西哥境內)和印加帝國(在今秘魯境內)。梅嫩德斯·德阿維拉應為梅嫩德斯·德阿維萊斯,也是西班牙殖民者,於一五六五年被任命為古巴和佛羅里達總督,率艦隊赴新大陸,在今美國東南部開闢殖民地。] 死沒有關係,你不可能一直乾炸橋的事。不過你也不會長生不死。他想,也許這三天裡,我已經享盡了我的一生。如果果真如此,我們最後一夜不這樣度過就好了。但是,最後一夜總是不好的。最後的事物都是不好的。不,有時候最後的話是好的。「我丈夫,本村村長萬歲」就是好的。 他知道這是好的,因為他在心裡說這句話的時候激動起來,感到渾身帶勁兒。他起身吻了吻熟睡的瑪麗亞。他用英語輕輕地說,我要娶你,兔子。我為你的家庭感到自豪。 【第三十二章】 同一天晚上,馬德裡的蓋洛德飯店裡人頭攢動。一輛汽車開到飯店的停車處,前燈上塗著藍色牆粉,車裡走出一個矮個子男人,穿著黑馬靴、灰馬褲和一件灰色上衣,上衣紐扣一直扣到領子。哨兵給他敬禮,他開門時給兩個哨兵還禮,向坐在門警桌邊的一個便衣點了點頭,然後走進電梯。大理石門廳的大門裡面兩邊各有一把椅子,椅子裡坐著兩個哨兵。小個子經過他們身邊來到電梯門口時,他們只抬了眼皮看看。他們的任務是檢查陌生人,摸查他們身體兩側、後褲袋,看有沒有人夾帶手槍進來,如果有帶槍的就交給門警加以盤問。但他們認識這個小個子穿馬靴的人,他走過時他們連頭都沒抬。 他走進他在蓋洛德飯店的房間時,裡面擠滿了人。大家坐的坐、站的站、交談的交談,就像在聚會一樣,男男女女都在喝伏特加、威士忌蘇打和啤酒,各種酒從大酒桶裡倒到小玻璃杯裡。其中有四個穿制服的男人。其它人有的穿防風外衣,有的穿皮外套。四個女人中有三個穿便裝,另一個穿著剪裁簡單的女民兵制服和裙子,腳上穿高筒靴。這個黑黑的女人骨瘦如柴,卡可夫一進房間,就向那穿制服的女人走去,向她鞠躬,跟她握手。那是他的妻子,他對她說了幾句誰也聽不清的俄國話,他進來時那種傲慢的眼神不見了。可是當他看到一個身材勻稱的姑娘時,那是他的情婦,那種眼神又流露了出來。她長著紅褐色的頭髮,表情懶洋洋的。他邁著短小有力的步子走到她跟前,鞠躬、握手,那樣子,誰都看得出來那是在模仿他跟自己妻子打招呼的方式。他走過去時,那姑娘並不瞧他。她跟一個高個子漂亮的西班牙軍官站在一起,用俄國話聊天。 「你那了不起的情人發福了,」卡可夫對那姑娘說,「戰爭快到第二個年頭了,我們的英雄們全都發福啦。」他並不看他所提到的那個男人。 「你醜死了,癩蝦蟆都自愧不如。」姑娘對他開著玩笑,她說的是德國話,「明天我可以跟你去參加進攻嗎?」 「不可以。再說,也沒有這碼子事。」 「都知道了,」姑娘說,「別搞得那麼神秘啦。多洛雷斯①要去。我跟她一起去,或者跟卡門去。很多人都要去。」 [①即西班牙共產黨主管伊芭露麗,多洛雷斯是她的名字。] 「誰樂意帶你去,你就跟誰去,」卡可夫說,「我可不帶你去,」接著轉身對著她嚴肅地說,「誰告訴你的?說清楚點。」 「理查德。」她同樣嚴肅地說。 卡可夫聳聳肩膀走了,把她一個人撇在那兒。 「卡可夫,」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沒好氣地跟他打招呼,這個人灰色的臉,肥塌塌地垂著,腫眼泡,下嘴唇耷拉著,「你聽到好消息了嗎?」 卡可夫走到他身邊,那人說:「我還是剛剛聽說的,就在十分鐘之前。好得很。法西斯分子在塞哥維亞附近成天自相殘殺。他們不得不用自動步槍和機關槍來鎮壓叛亂。他們下午用飛機把自己的部隊給轟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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