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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回答我!」她對吉普賽人說,也不理會有別人在場。

  「我在跟同志們說話。這個人是爆破手。」

  「這我都知道,」巴勃羅的老婆說,「現在給我滾開,到山頂上換安德烈斯的班去。」

  「好,我走,」吉普賽人說,「我走。」他轉身對羅伯特·喬丹說,「吃飯時再見。」

  「你想得倒美,」婦人對他說,「我看你今天已吃過三頓飯了。現在馬上去把安德烈斯給我換回來。」

  「你好,」她對羅伯特·喬丹說,微笑著伸出手來,「共和國那邊一切都好嗎?」

  「很好,」他說著也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共和國和我都好。」

  「我很高興。」她對他說。她微笑著緊盯著他的臉看。他注意到她的一雙灰色的眼睛很好看。「你是來找我們再炸一次火車的嗎?」她問。

  「不是,」羅伯特·喬丹對她開誠佈公地說道,「這次是來炸橋的。」

  「那沒什麼,」她說,「一座橋沒什麼了不得的。我們現在有馬,什麼時候再炸火車?」

  「以後再說吧。這橋很重要。」

  「那丫頭告訴我,跟著我們一起炸火車的那位同志死了。」

  「是的。」

  「怪可惜的。我從沒見過那樣的爆炸。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我挺喜歡他的。現在不能再炸一次火車嗎?如今這山裡有不少人。有點太多了,找點吃的東西都有困難。最好還是撤出去,我們有馬了。」

  「我們必須炸掉這座橋。」

  「橋在哪裡?」

  「就在附近。」

  「那正好,」巴勃羅的老婆說,「我們把這裡的橋統統炸掉了再走。我討厭這裡,人太集中。這沒有什麼好處,死氣沉沉得叫人厭煩。」

  她看到樹林裡巴勃羅的人影。

  「醉鬼!」她向他喊著,「醉鬼。爛酒鬼!」她興沖沖地轉身對著羅伯特·喬丹。「他拿著一袋子酒獨個兒躲在林子裡喝酒,」她說,「他整天喝個沒完。這樣混日子會把他毀了的。小夥子,你來了我很高興。」她拍了拍他的背脊。「啊,」她說,「你長得比外表看起來的樣子要結實得多啊,」她用手輕撫著他的肩膀,觸摸到他法蘭絨襯衫裡的肌肉,「很好,你來了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

  「我們會彼此瞭解的,」她說,「喝杯酒吧。」

  「我們已經喝了一些了,」羅伯特·喬丹說,「你喝嗎?」

  「我吃飯時才喝酒,」她說,「我一喝酒心裡就火燒火燎的。」她接著又看了眼巴勃羅。「醉鬼!」她嚷著說,「爛酒鬼!」她沖羅伯特·喬丹搖搖頭。「他這人以前還是不錯的,」她對他說,「可現在完蛋了。還有一樁事你聽我說。要善待那丫頭,愛護她。那個瑪麗亞,她吃過苦頭。你明白嗎?」

  「明白。你說這個幹什麼?」

  「她見了你之後回到山洞裡,我看出了她的心事。我發現她走出山洞前就一直在打量你。」

  「我跟她開了幾句玩笑。」

  「她本來心情很糟,」巴勃羅的老婆說,「現在她好多了,她該離開這裡了。」「那當然,可以讓安塞爾莫把她送過火線去。」

  「炸了橋,你和安塞爾莫就把她帶走吧。」

  羅伯特·喬丹覺得喉嚨哽住了。「也許行吧。」他說。

  巴勃羅的老婆看著他不住地搖頭。「唉,罷了,」她說,「難道男人都是這副德行?」

  「我什麼也沒說啊。她長得很漂亮,這你也知道的。」

  「不,她不是長得漂亮。你的意思是說,她開始變得漂亮了,對吧?」巴勃羅的老婆說,「男人呀,我們女人把他們生出來,真叫我們覺得可恥。算了,不說這些。說正經的,共和國裡就沒有收留她的地方嗎?」

  「有,」羅伯特·喬丹說,「那些地方還不錯,在東海岸瓦倫西亞那一帶。別的地方也有。那兒的人會很好地對待她的,她可以帶孩子。那裡有不少從農村撤出來的孩子。那兒的人會教她怎麼工作的。」

  「那正是我希望的,」巴勃羅的老婆說,「巴勃羅已經在打她的主意了,這又會毀掉他的。他見到她就心裡發癢。最好她馬上就走。」

  「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們可以把她帶走。」

  「如果我信任你的話,你願意從現在開始就愛護她嗎?我跟你說這話就當咱們是老相識了。」

  「人們熟悉了以後,」羅伯特·喬丹說,「就應該這麼樣。」

  「坐吧,」巴勃羅的老婆說,「我不用你保證,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但是,如果你不肯帶她走,我就要你保證。」

  「為什麼說如果我不肯帶她走就要向你保證呢?」

  「因為我不希望你走了以後讓她在這裡發瘋。我見過她發瘋似的模樣,不像現在這樣,但也夠我受的了。」

  「炸完橋我們一定帶她走,」羅伯特·喬丹說,「只要炸完橋我們還活著,我們一定帶她走。」

  「我不愛聽你這麼說話。這麼說話絕對沒啥好事。」

  「我這樣說是要向你保證,」羅伯特·喬丹說,「我不是那種愛說喪氣話的人。」

  「我看看你的手。」那婦人說。羅伯特·喬丹把手伸出來,婦人攤開他的手放在她自己的大手上,用大拇指在他手掌上來回指點,仔細端詳,然後鬆開他的手。她站起身來。他也站了起來。她斂起笑容,陰著臉看著他。

  「你從我手上看到了什麼?」羅伯特·喬丹問她,「我不信手相。你不會嚇倒我的。」

  「沒什麼,」她對他說,「我沒看出什麼。」

  「不對,你看出來了。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從不信這東西。」

  「那你信什麼?」

  「我相信的東西很多,可不信這東西。」

  「相信什麼?」

  「相信我的職責。」

  「是的,我看出這點來了。」

  「跟我說說,另外還看出什麼來了。」

  「沒看出別的來,」她不痛快地說道,「你是說過炸橋很難是嗎?」

  「不。我說炸橋很重要。」

  「可是炸橋也很困難。」

  「是的。我現在得下山去看看橋了。你這裡有多少人?」

  「有點用的有五個。吉普賽人是廢物,雖然他心腸不壞,他心地很好。巴勃羅這人,我不再信任他了。」

  「『聾子』那邊有多少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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