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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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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住在那兒嗎?真的嗎?那是個肮髒的地方,你怎麼會住在那裡呢?」 「我想成為一名建築師。」 「那可不是學建築的地方,別買衣服了。想要什麼衣服我都可以給你。我會把你打扮得漂漂漂亮亮的,去那間化粧室,裡面有個壁櫥,想要哪件就拿哪件。親愛的,別去買衣服了。」 「西蒙,我確實想買衣服。」 「親愛的夥計,對我來說讓你挑一件衣服比我出去買更方便,你有通行證嗎?你如果沒有通行證就哪兒也去不成?」 「是的,我的通行證還在。」 「那就裝扮起來,親愛的夥計,去老希爾維細亞吧。」 「沒那麼簡單,我得先去斯坦莎。」 「太好了,老夥計。你可以划船去,我要不是想唱歌,也會和你一起去的,我會去的。」 他躺到床上,又抽了一支煙。 我看看窗外,「我得把馬車打發走。」 「一會兒回來,我們一起吃早餐,親愛的夥計。」他鑽出被窩,站直深呼吸,活動活動腰肢。我下樓付了車費。 穿上普通衣服後我感到很不舒服。穿軍裝的時間很長了,實在喜歡穿自己衣服的感覺,褲子穿著很不合適。我買了一張去斯擔莎的票,還買了頂新帽子,我戴不了西蒙的帽子,不過他的衣服我穿著很合適。衣服上有濃濃的煙味,我坐在車廂裡,戴著新帽子,穿著舊衣服,眼睛望著窗外,感到自己就像濕漉漉的倫巴底州一樣傷感。車廂裡的人都不怎麼看我,他們回避我的目光,他們看不起像我這樣年齡的沒有參軍的人,我沒有受到侮辱的感覺。過去,我也是這樣看不起年輕的平民,所以當了兵。他們很快下了車,我很高興已剩下自己,買了份報紙卻沒讀,因為我不想知道戰爭的情況。我想忘掉戰爭。我感到格外的孤獨,火車終於到了斯坦莎。 在車站我希望有旅館的接待員,卻一個也沒有。旅遊季節已過,這裡沒有一個接站的。我提著手提箱下了火車,那是西蒙的提箱,很輕。除了兩件襯衣,它幾乎是空的。火車開走了,我站在車站的房檐下躲雨。我向一個人打聽哪些旅館還開業。巴倫美大旅館還在營業,有些小旅館全年營業。我提著手提箱向巴倫美大旅館進發,很高興遇到了一輛四輪馬車。 我要了一個好房間。寬敞明亮,看得見馬奏列湖。湖面上濃雲密佈,但陽光下它一定非常美麗。我告訴他們我在等我的妻子。房間裡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蓋著緞子的被罩。旅館非常豪華。我走過長長的大廳,踏著寬闊的樓梯來到樓下,經過許多房間到了酒吧。我認識酒吧老闆,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吃著醃制的杏幹和土豆片。 「你沒穿軍裝,到這裡做什麼?」老闆問我。 「我休假了,康復假。」 「這裡沒有一個人,不知他們為什麼還開業。」 「你釣魚了嗎?」 「我釣到了一些特別棒的。這樣的季節拉動漁線,一定會釣到好魚。」 「你收到我寄給你的煙葉了嗎?」 「收到了。你沒接到我寄給你的卡片?」 我笑了。我壓根兒就沒搞到煙葉。他想要的是美國的特種煙葉,但我親戚不會再給我寄或被扣在哪裡了,反正沒有寄來。 「我得想辦法給你搞一些。」我說,「告訴我,你看以城裡有兩上英國女孩嗎?她們前天來的。」 「沒住在旅館裡。」 「她們是護士。」 「我看到過兩名護士。等一下,我會搞清楚她們在哪兒的。」 「其中的一個是我妻子。」我說,「我到這兒來見她。」 「另一位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開玩笑。」 「別介意我愚蠢的笑話。」他說,「沒搞清楚。」他走了,去了很長時間。我一邊品嘗食品,一邊看著酒吧後邊鏡子裡自己穿著便裝的樣子。酒吧老闆回來了。「她們住在車站旁的旅館中。」他說。 「能不能來點三明治?」 「我打電話要一些。你知道這裡什麼也沒有,這個季節沒有旅客。」 「真的沒人?」 「是的,幾乎沒人。」 三明治到了。我吃了三片,酒吧老闆向我提問。 「別談論戰爭。」我對他說。戰爭離我很遠了。也許就沒有戰爭,這裡就沒有戰爭。接著我意識到對於我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但我沒有戰爭已真正結束的感覺,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逃學的小男孩,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在想像:學校正發生什麼事呢? 凱瑟琳和海倫-弗格遜正在吃晚飯時,我到了她們住的旅館。站在大廳的入口我就看到她們坐在桌旁。我看不見凱瑟琳的臉,但可以看見她頭髮的輪廊,她的面頰,她可愛的脖子,肩膀。弗格遜正在說話,我進去時她停住了。 「上帝。」她叫道。 「你好。」我說。 「怎麼會是你呢?」凱瑟琳說,她的臉興奮得發光,高興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親吻她,她臉紅了。 我在桌旁坐下。 「你看上去不錯。」弗格遜說,「在這裡做什麼?吃飯了嗎?」 「沒有。」女招待進來了,我讓她拿一個盤子給我。凱瑟琳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中充滿了歡樂。 「你為什麼穿便裝。」弗格遜問。 「我成了內閣大臣。」 「你一定是惹麻煩了。」 「弗格,高興點。」 「看見你我沒法高興。我知道你給這個女孩添了什麼麻煩,看見你我就生氣。」 凱瑟琳對我笑笑,用桌子下的腳碰了我一下。 「沒人給我找麻煩,弗格。我自己惹的麻煩。」 「我受不了他。」弗格遜說,「他除了會用那一套鬼鬼祟祟的意大利把戲毀壞你以外,什麼也不會做,美國人比意大利人更壞。」 「蘇格蘭人都品格高尚。」凱瑟琳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的意大利詭計。」 「我鬼鬼祟祟嗎,弗格?」 「是的,你比鬼鬼祟祟更壞,你像一條毒蛇,一條穿著意大利軍裝的毒蛇,脖子上掛著斗篷。」 「我現在沒穿意大利軍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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