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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終於找到了一座能渡過河的鐵路橋。大家欣喜若狂,上了橋,天空又堆滿了烏雲,下起了小雨。為了安全起見,大家分開走,細心檢查枕木和鐵枕上有沒有什麼拉發線或者埋有炸藥的痕跡。一切都正常,我們順利地過了橋。我回頭觀看,發現河的上游還有一座橋,正當那時,橋上開過一部黃色的小汽車,車身很快被橋的兩邊遮住了,但我已看清車上坐著四個人的頭上全戴著德軍鋼盔。我向其他人招了招手,他們緊跟著我爬下去,蹲在鐵路堤邊。

  聽說我剛才看到德國軍官的汽車從那座橋上經過,他們都感到很驚愕。後來,當他們親自目睹了德國兵自行車部隊經過那座橋的情景後,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大家猜想我們的路是不是被徹底切斷了。博內羅要求我給他分析一大堆令我發火的問題,比如,他們為什麼沒有把橋炸掉?路堤上為什麼不設置機關槍?人都躲到哪裡去了?他們為什麼不出來阻攔敵人?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的職務只是把三部救護車送到波達諾涅,看來這個任務是不可能完成了。現在只求人能安全抵達就算了,也許我連烏迪內都走不到。我開始變得煩躁。

  喝了一大口酒後,我頭腦冷靜了下來。我們沿著鐵路軌道走,依稀可見前頭就是烏迪內的那座小山。忽然,艾莫命令大家趴下,原來路上又經過一隊自行車。其實他們看見了我們,只不過他們已另有目標,並不理會我們。

  我們繼續順著鐵軌走,再也看不到公路上的情況。有一條運河上邊有條被炸毀的短橋,我們憑著橋墩的殘留部分爬了過去,聽見前頭傳來響聲。

  過了運河,我們在車軌上繼續前進。前頭另有一條火車線,北面是那條我們看見德國自行車隊開過去的公路,南面是一條橫貫田野的小支路,兩邊有密密的樹木。我們決定朝南走,抄近路走上通塔利亞門托河的大路。

  我們剛爬下路堤,便有一顆子彈從密密的矮樹叢中射出來,打進淤泥中,我下令撤回去,大家爬回到了鐵軌。密林中連續地射出兩槍,一槍射中了正在跨鐵軌的艾莫,他撲地而倒。我們把他拖到另一邊的路堤上,只見他脖頸下部中了一槍,子彈從右眼下穿出來,我正設法堵住這兩個窟窿,他死了。我拿了他的證件裝入口袋,準備寫信通知他家屬。

  局勢對我們很不利,最後我們決定找個最貼近烏迪內的地方避避,等天黑了再溜過去。

  後來發現田野的前頭有幢農舍。我們分開著走向農舍。院子是用石塊鋪砌的,裡邊有一部雙輪大車,我們穿過院子走到後邊的廚房,可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我讓皮安尼繼續留在廚房裡找點吃的,我自己則順著石梯到上邊的倉房找大家的藏身處。倉房裡有半屋乾草,屋頂上有兩個窗子,一個朝南開著,另一個朝北面開著。這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處,要是有敵情,便可以躲在乾草堆裡,或越窗逃走,或利用餵牲口的斜槽滑到樓下。前思後想,我發現意軍比德軍對我們造成的威脅更大,因為他們會把我們當做德軍而打死。躺在倉房裡的乾草堆上,我回憶起了年輕時許多美好的時光,許多人躺在一起聊天,用氣槍打倉房山牆上歇腳的麻雀。北邊烏迪內方向又傳來了機槍聲。我朝下望去,看見皮安尼拿一根長香腸,脅下夾著兩瓶酒。

  他隻身一人走進倉房,我問他博內羅去哪兒了?他說博內羅因害怕被打死就走了,情願去當俘虜。但皮安尼很信任我,因為不願意離開我而留下來。我倆各自喝一瓶酒,各自守一個窗口,直至外面天黑下來。天黑就不必再守望了,皮安尼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我叫醒他,我們便上路了。

  先是碰到了一營德國兵,我們趴在公路邊的水溝後面,等他們過去了,才越過公路朝北走。走過烏迪內時沒有碰到一個意大利人,沒有多久便走進大撤退的行列。

  出發前曾想像那晚等待我們的將是死亡,或是在黑暗中被槍打中而狂奔,但什麼危險也沒發生。我倆跟著大行列整夜趕路,撤退的大部隊規模宏大且速度驚人,累得我們精疲邊竭。

  這時,一個士兵嚷道:「戰爭已結束,現在人人都在回家。」我和皮安尼都不太相信,總覺得戰爭還要打下去。當然,我們很渴望戰爭早日結束,這樣,皮安尼就能回家和他的妻子團聚,我也能回去找我的凱瑟琳。

  天亮前,我們趕到了塔利亞門托河的河岸邊,千軍萬馬都期待著渡橋。下起了雨,我們夾在人群中向對岸挪步,行速很緩慢,大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點過橋。

  我們快過去了,橋的那一頭兩邊站著幾個軍官和憲兵,打著手電筒照每一個人的臉。只見有個軍官指指隊伍中的一個人,隨即憲兵過去把那人從隊伍裡拖了出來。就這樣,接連抓了好幾個人。

  當我行經那排軍官跟著時,我發覺有一兩個軍官正盯著我。其中一個指了指我,向身旁的憲兵嘀咕了幾聲。那個憲兵就向我跑來。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緊接著,又有一個憲兵朝我沖過來。我正欲伸手去解手槍,他從身後抓住我,並把我的手臂朝上扭,第一個憲兵狠狠抓住了我的脖子,我奮力抵抗。只聽一聲「再反抗就開槍」,我被押到了後邊。

  後邊站有四名軍官,他們面前站著一位受審者,有一大群掛著卡賓槍的憲兵在旁邊看守著。他們自稱是意大利戰場憲兵。審問者威風凜凜,掌握著受審者的生死權。

  他們正在審問一個中校,問他為什麼不跟他的團在一起?最後認為他擅離部隊,馬上實行槍決。緊接著,他們又判了一個與部隊失散的軍官為死刑。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凡是他們問過話的都被槍決了。

  我不能坐以待斃。瞧瞧憲兵們,他們正在打量新抓來的。我趁機撥開左右兩人,低著頭往河邊直跑。一著急,腳下一絆,一頭紮進了刺骨的河水中。雖然感覺到河裡的急流在卷著我,但我竭力不使自己露出水面。當我第一次冒出水面吸氣時,他們朝我開了一槍,但沒打中,我又迅速地躲了下去。等我第二次冒出水面時,已聽不到槍聲,我抓住了河面上漂浮的一塊木頭,由它把我順流漂去,我找不岸的方向。

  河水湍急,我不知道在河上究竟漂流了多久。我抱著沉重的木頭,身子浸在冰冷的水中,只盼著會漂到岸邊去。

  天開始亮時,我看見了岸邊的灌木叢。前頭有一座矮樹叢生的小島。我不能脫下鞋子和衣服游向岸,因為我知道上岸後我還有徒步,沒有鞋會寸步難行的。

  順著木頭漂,漸漸地,我看見河岸在向我靠近,但很快地,岸轉到了我的身後,我才發覺我到了一個漩渦中。我一手抓住木頭,抽出一條胳膊來劃水,再用腳踩水,但無濟於事。我仍在原地回旋。我擔心這樣可能會被掩死,於是拼命劃水,死命掙扎,終於出了漩渦,靠近了河岸。我抓住岸上的柳枝,爬進樹叢。那時天已半亮。四處不見一個人影。我平躺在岸邊休息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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