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永別了,武器 | 上頁 下頁


  看她這麼傷心,我親吻她。雖然我知道我內心並不愛她,只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因為她總比妓女純潔,純真。

  當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去哪兒時,我們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我握著她的手,但她不讓我用胳膊摟她。她顯得異常平靜,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的草。忽然她抬頭直望我的眼睛,並說該結束這場戀愛遊戲了。我頓時愣在那裡,被人一語說中心思的感覺真不好受。但我仍偽裝著自己,一遍遍地說著「我可是真心地愛你的啊。」

  但今天晚上她似乎相當的理智,她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她不允許我再稱呼她為凱瑟琳小姐,她說聽著覺得滑稽。但她仍然覺得我是個不錯的孩子,並允許我以後可以繼續去看她,但不必再對她說愛她,她不想得一一份虛偽的愛。當我再一次想與她親密時,被她斷然地拒絕了。

  看她順著門廊進屋後,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別墅。我正脫衣服打算睡覺,雷那蒂從號稱玫瑰別墅的妓院回來了。他帶著一副慵懶的腔調問我上哪兒去了,我實話實說。他用一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口吻向我宣佈,他犯不著跟英國人糾纏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我和一個叫阿爾多的司機接了一項按病歷卡把病人送往不同醫院的任務。天很熱,道路上滿是灰塵。我開車,每到一站,由阿爾多負責送卡片。

  我坐在大卡車的高座上等候阿爾多。這時有一團兵從車身經過。他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有的還戴著鋼盔,由於鋼盔太大,幾乎遮住了整個耳朵。這團兵過去好久之後,又斷斷續續地迎來一些掉隊的散兵。他們全身沾著灰塵,一副疲憊的樣子。等掉隊的人都走完後,又來了一個士兵,他跛著腳走路。到我的車旁後索必靠路邊席地而坐。我下車跟他搭話。

  原來他的腳有疝氣病。我問他為什麼不搭運輸車去醫院,他便開始大罵戰爭給他帶來的苦痛。他說中尉會罵他故意把疝帶弄丟。我雖然非常同情他,但不能讓他跟其他病人一樣被分配到不同的醫院接受治療,因為他沒有病歷卡。

  送完了病人,我讓阿爾多開車,扶著那個發疝氣的士兵上了車。一路上,他問我對這場該死的戰爭有何看法,我強烈地表示了我對這場戰爭的不滿情緒。

  一看我們要把他送回團隊裡去,他用幾近哀求的口氣要我們想法子把他送到別的地方去,因為他害怕上尉級醫官會責備他故意丟掉疝帶,他企圖希望病狀惡化一點,可以不用再上前線。

  看著他一副對戰爭,對前線充滿厭惡的神情,我也開始幫他出謀劃策,如何才能避開前線。最後,我給他出了主意,讓他自己設法在路邊撞出個疙瘩,然後等我用完車子回來時送他上醫院。

  於是他在中途便下了車。我們繼續上路完成使命。直至把最後一個傷員安全送到目的地。

  我們開著空車返回,我沒有忘記曾對那位患疝氣的病人許下的諾言,把他帶到遠離前線的醫院療傷。但當我再一次碰見他時,場景很是讓人心酸,他正被兩個人抬一輛救護馬車。他無助地對我搖搖頭。他頭上的鋼盔已掉到地上,額邊的頭髮邊沿在流血,鼻子也擦破了一層皮,傷口上沾滿了灰塵。他大聲地告訴我他作出的犧牲沒用,他最終還是被部隊派來的人給接走了。

  等我們回到別墅已是五點鐘了,我在洗車子的地方洗了個澡後便回房寫報告。忽然想起已經有好長時間沒給美國的親人寫信了。提起筆時地不知從何說起,最後給他們寄了幾張戰區的明信片以報平安。

  在我看來,這場戰爭與我毫無關係,所以我堅信我不會死於這場戰爭。但我非常希望這場戰爭能早日結束,不論是勝還是敗。我還想像著有朝一日我能去奧地利周遊一趟,去西班牙飽覽名勝古跡,與凱瑟琳相約在米蘭。那是多麼浪漫的事:在咖啡館吃完晚飯後,踏著夕陽的餘暉散步,然後一起去旅館共度良宵。想到這裡,我快速地直奔館堂,想吃完飯的早一點去找凱瑟琳-巴克萊小姐。

  飯堂裡人聲鼎沸,大家邊吃飯邊說話。一位教士向我談起了他在美國受冤的一段往事。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只能裝作知道的樣子應付著,因為教士畢竟是個好人,雖然很不識趣。後來圍繞這個話題說話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才知是一個笑話而已。他們給我倒了一些酒,我喝了點,因為如果我不喝的話,大家會說我不夠親熱友善。隨後,我講了一些故事以饗眾人。大家拼命用酒灌我,教士也在一邊起哄,非要我與巴錫一比高下。無奈之下,我倆開始以酒角逐。比賽到一半,我忽然想起要去找凱瑟琳,便自認不如巴錫。這時雷那蒂也幫我圓場,說我確實有重要約會,這才擺脫了那群人。

  雷那蒂知道我要去那裡,他勸我喝多了最好別去,我執意要去。他便回屋拿了一把烘焙過的咖啡豆給我解酒。我邀請他同去,他拒絕了。我告別他後,隻身前往凱瑟琳所在的別墅。

  我在會客廳裡等待凱瑟琳下來,但令我失望的是,來人不是凱瑟琳,而是弗格遜小姐。她說凱瑟琳今晚不太舒服,不能下樓見我。我讓她轉告我對凱瑟琳的關心,並許諾明天再來看她。

  告別弗格遜後,我的心頭忽然浮上了空虛落寞的感覺。

  第五章

  第二天下午,我們分乘四部救護車前往部署地點,據說晚上要在河的上游發動進攻。我坐在第一部車子上,經過英國醫院門口時,我讓司機停了車,叫後面三部車子在通庫孟斯去的大路交叉點等我們。

  我急忙走進醫院的會客廳,要求見巴克萊小姐。過了一會兒一名勤務員就領她出來了,她看上去氣色比昨天好了一些。我告訴她我要到普拉伐河上游參加一場戰鬥,她的眼神中掠過一絲不安,接著她從脖子上解下一件東西放在我的手中,我一看,是個聖安東尼像,而她其實並不是天主教徒。她說聖安東尼像很靈驗,會保佑我平安歸來。

  我告別了巴克萊小姐,上了救護車。我們得趕緊追上前面的那三部車子,於是司機把車子開得很快。我打開了裝聖安東尼像的白色小鐵匣,讓它滾到手掌上。司機看到了也從他的襯衫口袋裡掏出來一個,說聖安東尼像是用來戴的。我聽了他的話後就把它戴在了脖子上,後來我受了傷,把它弄丟了。

  很快我們就看到了前面三部車子的滾滾黃塵,追上並超過他們後,拐上了一條上山的路。然後超過了一群意大利狙擊兵,他們趕著一大隊馱著東西的驢子在山路上緩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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