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永別了,武器 | 上頁 下頁


  「牧師不快樂,牧師想讓奧地利在戰爭中獲勝。」上尉又說。其他人都在聽。牧師搖搖頭。

  「你說的不對。」他說。

  「牧師不想讓我們進攻,難道你不希望我們永遠也不進攻。」

  「不,假如戰爭開始了,我想我們得進攻。」

  「必須進攻,一定進攻?」

  牧師點點頭。

  「別開他的玩笑。」少校說,他是個好人。」

  「他別無辦法。」上尉說。我們都起身離開了桌子。

  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炮隊開炮的巨響聲吵醒了我。炮隊每天開炮兩次,振聾發聵,令人膽戰心驚。這時我聽見一輛卡車的開動聲,便穿上衣服,隨便喝了點咖啡,向汽車間走去。

  汽車間裡有十輛被漆成灰色的救護車,機師們正忙著修理一部得換鋼環的車子。我走到車棚底下,開始我例行的工作,給每一部車子作一番檢查。一切都很好,我回到飯堂又喝了一杯咖啡,在這春意濃濃的早晨,心情不錯。因為少校給我的任務就是與這些救護車打交道。

  我渾身髒兮兮地回屋洗刷。只見同屋雷那蒂已穿戴整齊,正等著我回來陪他去見他的心儀對象凱瑟琳巴克萊小姐。我本來不打算去,經不住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之勸,答應梳洗一番後同去。出發之前,雷那蒂建議先喝幾杯格拉巴壯壯膽。兩杯下肚,方覺酒性很烈。

  太陽開始下山,我們並肩穿鎮而行,沒多久便到了巴克萊小姐醫院所在地——一座德國人戰前蓋的大別墅裡。老遠就看見巴克萊小姐與她的女伴在閒聊。彼此打過招呼後,巴克萊小姐與我攀談起來,雷那蒂與另一位護士邊說邊笑。

  我倆的交談剛開始時很不融洽,相互較真。但當她談及男友在索姆戰役中犧牲的往事,不禁黯然神傷,我表示了同情。她,英格蘭人,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金黃色的頭髮,黃褐色的皮膚,灰色的眼睛,長得很迷人,也很有氣質。她有一位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他們彼此愛著對方,已訂婚八年。後來男友要為國去參軍,雖然她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仍支持著他,她成了一名軍隊護士,曾想像著有一天他的男友受了傷,她親自為他包紮的場景。天有不測風雲之時,男友在戰場上被敵軍的炮火炸得粉碎。男友給她留下了一根外邊包了皮的細藤條,而她總覺得沒能給他留下些什麼,哪怕是剪掉她一頭美麗的長髮給他,抑或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他,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願意給。

  巴克萊小姐對戰爭抱著徹底的悲觀主義態度,總覺得哪兒都會垮的。我安慰她這兒不會垮,因為今年夏天打得不錯。為了避開這個令她傷心的話題,我們向雷那蒂和那位護士小姐弗格遜走去。

  雷那蒂正問海倫,弗格遜小姐喜不喜歡意大利,身為蘇格蘭人的弗格遜,愛意大利甚於蘇格蘭。在四人的相互逗樂中結束了與巴克萊小姐的第一次會面。

  回家途中,雷那蒂坦率地道出了他的心裡話,巴克萊小姐更喜歡我,我的心為之一動。

  第二天下午,我隻身一人前去拜訪巴克萊小姐。但護士長告訴我巴克萊小姐正在上班,七點才下班。我們就用意大利軍隊,意大利語言聊了一會兒,行禮後,我轉身告辭,向軍事要地普拉伐橋頭堡走去。

  這個地點原先被奧軍佔領,是奧軍的重點保護基地。後來意軍經過一番鏖戰奪了過來。

  我把車留在山下,徒步走過浮橋。進了戰壕,只見戰壕裡擠滿了人,一側放著作為求救信號的火箭。隔著鐵絲網看奧軍的陣地裡沒有異樣動靜,我按原路返回。當車子行駛在一條窄路上時,兩個士兵攔住了車子,說敵軍正向我軍動用炮彈。正說著,一顆炮彈又落了下來,雖沒打中目標,但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炸藥味。

  我開車回到了歇腳地,後又去了一趟巴克萊小姐那兒,她還在那兒上班。

  匆匆吃過晚飯,我趕往英軍醫院所在地的別墅去。這時巴克萊小姐已下班,她正和弗格遜小姐坐在花園裡的一條長椅上開懷暢談。弗格遜小姐一見我來人,推說要去回幾封信,便知趣地走開了。

  巴克萊小姐向我述說了她在軍隊裡生活的一些切身感受。她覺得作為一句志願救護隊隊員,她很難得別人的信任,他們總以一種不平等的眼光對待她。而且意大利人不允許女人挨近前線,她們都不出門,她感到很壓抑。我寬慰她說我可以經常去看她。我儘量避免談及戰爭這一話題,努力說一些愉快的事情,博得她一笑。

  月景籠罩中的她更顯嫵媚,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並順勢把她攬入懷中。她掙扎著,我想去吻她,被她狠狠地抽了一下嘴巴子。我知道我傷害了她,她在不停地抽泣。此時的我已徹底地清醒,誠心誠意地向她道歉,以求得她的原諒。她說她受不了不當班護士被人調情的感覺。

  我知道,其實她的內心很脆弱,需要有個人去呵護她。而且,與如此嬌弱的女子調情,實在是一件出盡風頭的好事。我努力逗她開心,她的心也逐漸解凍,終於接受了我的吻,她哭著要我以後一定好好地待她,我雖在心裡罵了聲見鬼,但嘴巴卻連連應允。

  把她送回別墅後,我也回到了住處。雷那蒂似乎讀懂了我臉上的笑容,酸溜溜地損我。我沒有去理會她,上了床。他仍然秉燭夜讀。

  這兩天上前線救護站忙活,晚上回來時已很晚,直到第三天晚上才有機會脫身去看望巴克萊小姐。她在樓上,於是我便在醫院辦公室裡耐心地等她下來。白天無聊,我觀賞起室內精緻的雕像來,但沒能從中體驗到絲毫的藝術快感。我便坐下,開始擺弄帽子以消磨時光,而後看見身上佩的槍,又勾起我練習槍法的一段滑稽回憶。時間悄然流逝,我時而看著地板,時而看看牆上的壁畫,等待著巴克萊小姐的出現。

  當凱瑟琳巴克萊小姐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時,我起身迎了上去。一聲淡淡的「晚安,亨利」,我感覺得到巴克萊小姐心情並不燦爛。我建議到外邊花園裡溜溜,巴克萊小姐沒有拒絕,在我之前出了門。

  原來她一直在擔心我的安全。她不停地追問我這幾天都去哪兒了,為什麼不給她捎個口信。我推說時間緊迫。她問我是否還愛她,我違心地回答當然還愛著她。她開始隱入瘋瘋癲癲的狀態,讓我學著她的口吻說「我夜晚回來找凱瑟琳」這句話。她說她是那麼的疼我,生怕我一去就永遠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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